五月,仲夏,万梅山庄笼罩在馥郁的花香里。
西门吹雪最喜欢的亭子四周挂满了纱幔,灿烈的日光照下来,影影绰绰。
虽还不到每年最热的时节,已经有生得早的金蝉开始嘶鸣了,在远处不知疲倦的叫着,隐隐约约。
琴师刚奏完一段曲子的最妙之处,西门吹雪惬意的端起茶杯,轻吹一口眼前氤氲的热气,就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西门!”
西门吹雪恍若未闻地咽下温润清冽的茶水,手中茶杯一声轻响,磕在了桌子上。
陆小凤来了,他一个闪身晃进亭子,抬手解下被当做遮阳用的灰扑扑的红披风扔出去,整个人窝进旁边的椅子里,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嘶——”他被烫的直吐气,半天才缓过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着。连喝了三杯,他才像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样,嘴巴也有力气说话了,“西门,你倒惬意,又是喝茶,又是听曲儿的,我可是累死累活忙了半个多月,才从金鹏王朝那摊子事儿里脱开身。”
西门吹雪听到淙淙流水般的琴曲,满意颔首,吐出一个字:“哦?”
陆小凤摸着新长出来的四条胡子,说道:“那可是能够流传江湖数十年的奇案,你真没兴趣?”
西门吹雪瞥了一眼装腔作势却又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陆小凤,道:“说来听听。”
陆小凤被噎的说不出话来,手上茶杯都抖了抖,他运了好大会儿气才把那郁气压下去,说道:“西门,你这性子,真不知道哪家姑娘能看上你。”
西门吹雪又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陆小凤作怪的唉声叹气了半天,才迫不及待地讲起了那段精彩的故事。
上官飞燕那一剑到底是擦着阎铁珊的胳膊,划破了皮,谁也没想到她竟然还在剑上淬了毒。西门吹雪两人走了之后,阎铁珊感到不对的时候,上官飞燕趁着混乱逃了出去,陆小凤本打算去追,却被霍天青拦了下来。接下来他讲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里面痴情的男主人公就是霍天青他自己。阎铁珊看着视若亲子般培养的总管霍天青癫狂的模样,这个老人的肩膀突然塌了下去,整个人的心气都没了。
接下来的事情,陆小凤就不知道了,毕竟是珠光宝气阁的家务事,他和花满楼早早离开了那里。只是后来听闻,霍天青自戕了。
“那本是一个大有可为的年轻人。”陆小凤惋惜的评价道。
又说到他和花满楼循着司空摘星留下的讯息,找到了那家客栈,刚好碰见峨眉四秀,说到这里,陆小凤促狭的笑道:“那四位女侠中的石秀雪石姑娘可谓是对花满楼一见钟情,也许过阵子就能喝到花满楼的喜酒了。”他又转过话音,“可惜,有位孙姑娘对你挺有好感,若不是你后来杀了独孤一鹤,说不定还能双喜临门呢。”
西门吹雪喝着手中的热茶。
陆小凤继续说道:“猴精说朱老板失踪了,我找了一天才找到朱停,回来就听说你和独孤一鹤比剑的事。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我却从独孤一鹤弟子口中知道了一件事,青衣楼一百零八楼的总瓢把子,你一定猜不出来是谁。”
“你朋友。”西门吹雪冷冷地说。
陆小凤脸色变得古怪极了,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西门吹雪道:“你走到哪,朋友就交到哪,而且你结交的大多都不是俗人。能成为一方势力的幕后黑手,不是你的敌人,就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复杂的说道:“是霍休。我去珠光宝气阁的时候,还和他喝过酒,他这样的天下第一富豪,却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甚至金鹏王朝整件事都是他在暗中谋划,只为了夺得更多的财富。”
西门吹雪道:“欲无止境,人总是不懂得珍惜。”
陆小凤放下茶杯,认真的盯着西门吹雪说道:“奇怪的是,在霍休死后,青衣楼的势力很快被别人接手了,他们的行踪藏得很深,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一点消息,我看到了熟悉的人,你猜他是谁?”
西门吹雪看向陆小凤,冷声道:“是谁。”
陆小凤道:“是万梅山庄的人。西门,我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
西门吹雪道:“你说霍休死了。”
陆小凤道:“没错。”
西门吹雪缓缓道:“既然是无主之物,拿来做些有用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
陆小凤眸子闪了闪,又给自己添了杯茶,说道:“既然西门你有用处,那我就不多说了。你这茶真不错,凉丝丝的,又香又甜,分我一点儿,我给花满楼送去,让他也尝尝。”
西门吹雪晃了晃手中茶盏,道:“茶是普通的茶叶,水却是去岁腊月里从梅树上采的花蕊雪,不巧,你现在喝的是最后一瓮。”
陆小凤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认真的品着,“这么珍贵的茶水,我可要好好尝尝滋味,让花满楼今年冬天也弄两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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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清冽,入喉温润,颊齿留香,回味无穷,实属上品。不知用的是何处之水?”远道而来的白衣剑客风尘仆仆,静静品着茶。
西门吹雪道:“不过是冬日无事,采了两瓮梅花上的细雪,还有一瓮尚未开封,孤城若喜欢,带走便是。”
“那就多谢西门了。”叶孤城刚赶了一段不近的路程,眉眼间满是疲惫。
“孤城远来塞北,还请暂留几日,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西门吹雪道。
叶孤城略带无奈道:“抱歉,还有急事需返回白云城,不便久留。听闻西门受伤了,说来唐突,能否让我给西门诊个脉?”
西门吹雪剑眉轻挑,伸出左手,道:“还未听闻白云城主擅医术。”
叶孤城静静地感受着手指下的脉象,眼中略含担忧。他放下手,对西门吹雪说:“只是略懂,不及西门医术高超。”
恰逢一阵风吹过,西门吹雪唇色发白,揽了揽衣袖,端起热茶,轻抿一口。
叶孤城环顾宽阔的风亭,沉声道:“虽已入夏,西门还是不宜吹风,既喜欢此亭景色,不如遮上纱幔。寻常也不宜动武,若畏寒就多穿两件衣物,勿要多思,还需静养。若有事可传讯至白云城,虽隔千里,叶孤城必至。”
西门吹雪本身就是杏林高手,这次的伤,虽不算轻,但也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半年。独孤一鹤的刀剑双杀不愧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若不是观天外飞仙有感,剑道精进了一层,他与独孤一鹤一战,还难说鹿死谁手。
西门吹雪道:“还未谢过孤城,若无那式天外飞仙,此战难料。”
叶孤城道:“不必言谢。”
西门吹雪忽然问道:“你与阎铁珊谈得如何?”
叶孤城目光微冷,道:“尚可。西门有兴趣?”
西门吹雪道:“我前日言道,万梅山庄也能与白云城做生意。”
叶孤城道:“不错。”
西门吹雪道:“我想听一听孤城要做的那笔生意。”
叶孤城沉默良久,道:“此事并不必劳驾西门。”
西门吹雪笑了,他并不经常笑,这笑容就看起来像是讥讽,他说:“你怎么就知道这不是我想做的,恰恰相反,我正想做这件事。”
叶孤城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奇怪,他端详西门吹雪很久,久到杯中的热茶失去了温度。
“既然如此,”他斟酌着说道,“一百零八座青衣楼,就有劳西门了。”
西门吹雪微眯起眼,道:“很好,固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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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
不知何时,琴声已经停下了。
陆小凤正嚷着:“茶也喝过了,曲也听完了,刚好要吃午饭,看在我给你讲了个精彩的故事的份儿上,让管家把去年埋的酒挖出来一坛吧。”
西门吹雪站起身,道:“你不是知道地方?自己去。”
陆小凤开心的从椅子上翻身而起,正要冲出凉亭,看见琴师拿了一条绣着白云暗纹的雪白披风给西门吹雪披上。他停下脚步,认真打量多日不见的好友,熟悉的白衣,炎热的夏日却穿着厚重的衣服,脸色苍白,呼吸轻微,他迟疑着问:“西门,你受伤了?”
西门吹雪系好披风,冷静道:“并无大碍。”
陆小凤像是被拔了毛吊在火炉里烤的鸡,整个人蹿了过来,围着西门吹雪团团转,嘴里还不停的说:“这还叫没有大碍?你哪里受伤了?伤的重不重?是不是和独孤一鹤交手时受的伤?我怎么没发现?我早应该发现的!”他一边嚷着一边懊恼的抓着头。
西门吹雪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闭嘴,去拿酒。”
陆小凤垂头丧气地向外走着,说道:“好好好,等我回来,西门一定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琴师在后面轻声提醒道:“西门庄主,还请平心静气。”
西门吹雪拢了拢披风,迈出凉亭,问道:“信送出去了吗?”
琴师答道:“送出去了。城主新寄的信件也已经放在了书房。”
西门吹雪道:“好,午后去书房。”
两人渐渐远去,蝉鸣依旧,只留下纱幔在风中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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