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光昏黄,照在叶瑾明的脸上,却显得他的五官更为立体。
经过战场刀枪血雨的面庞,只是随意地抬眉,都透着凌冽的气势,“嗯,想好了。”
断骨重接,经过钻心之痛,他才能再次站起来。
前世临死前,他才知道,在他被送到盛京时,右腿被人使坏接错位置,才导致终生残疾。
本来能好的腿伤,却再也无法挽救。
既然命运让他重来一次,就得够心狠。
“你们去准备一下,等我陪王妃回门后,就开始吧。”叶瑾明眸光冷冷,和看苏叶时的温柔完全不一样,甚至带了一丝杀气,“丁甲,丁乙,为我断骨重接的事,谁都不许说。别人问起你们,都要说我的腿废了。”
丁甲就是方才问话的男人,他是丁乙的亲哥哥,他们二人,都是王爷在关在救回来的,发誓此生只效忠王爷一人,“王爷放心,我们兄弟二人,绝对不会乱说一个字。”
得了王爷的命令,二人便翻窗走了。
屋内只剩下叶瑾明一个,他坐在床上,试着动了动自己的右腿。
“嘶!”
饶是强悍如他,都会被短腿之痛给疼得皱眉。
过了会,碧落端着汤药进来,叶瑾明喝完药,问苏叶在做什么。
碧落一边给炉子里加炭,一边回话,“回王爷,王妃正带着人清点嫁妆。方才春兰瞧见奴婢,还说王妃很感激您。”
加完银炭,碧落没有立马出去,而是犹豫地往主子那看去,“王爷,苏家这次是过分了。不过那苏二姑娘不愿意嫁过来,您也别稀罕她。奴婢瞧王妃,倒是个......是个蛮好的。”
说到最后,碧落声如细蚊。
虽说和王妃接触不多,但就这两日的相处,她对王妃就颇有好感。
况且王妃刚嫁过来,王爷就醒了,不就说明,王妃是带了福气来他们王府么。
听碧落夸赞苏叶,叶瑾明若有所思地轻声叹气。
连碧落也想留下苏叶,可他心里清楚,苏叶对他、对王府都没任何留恋。
苏叶这人,清心寡欲,看似温柔,有着一颗菩萨心肠,却又极难靠近。
“你去休息吧。”
叶瑾明缓缓闭上双眼,他乏了。
这一晚,叶瑾明睡睡醒醒,腿上的伤钻心入骨,难以长久入眠。
天快亮时,他便撑着床板坐了起来。
刚清咳两声,门帘就被掀开,进来了两位美人,要伺候他梳洗。
只一眼,叶瑾明就皱紧眉头,语气低沉,“谁让你们过来的?”
他刚说完,两位美人就战战兢兢地跪下。
身形丰腴点的叫青珊,右边生了对狐狸眼的叫蕊姬,二人分别是太子和盐运使送的美人。
从到王府后,就一直偏居后院,这还是头一次到正院伺候。
蕊姬颤巍巍地抬头,一双媚眼含情脉脉,欲说不说,“回王爷,是王妃派人去叫妾身过来。”
“王妃?”叶瑾明感觉头冒青烟,虽然上辈子苏叶也是这般,但那会他还没明确自己心意,并不气愤,只是打发了蕊姬两个。
可是现在,他却胸闷郁结。
一颗心被高高地提住,难受得捂住胸口。
蕊姬点头说是,她们刚到王府时,也动过一些心思。
直到帮他们消息的丫鬟被打了板子发卖,二人亲眼看着丫鬟被送走,才知道王爷不喜欢她们。
这次王妃让她们到前院伺候,原以为是熬到机会,可瞧着王爷的脸色,怕是王妃擅自做主。
这时碧落听到动静,掀帘进来,瞧见跪在地上的蕊姬两个,走到床沿,帮忙解释,“王爷,确实是王妃让她们过来。”
“王妃说,她们也是大好年华,不该蹉跎岁月。如今王爷生病,她又是个不会伺候人的,倒不如让她们两个过来。”
说到蕊姬两个,碧落是懂点内情的。
太子觉得主子后院空空,非要送个美人来。太子那人,笑里藏刀,最会套路人。
而送蕊姬的盐运使,则是王爷的亲叔叔,用长辈的名义,趁王爷不在府上时送来。
就是碧落,也知道青珊和蕊姬是太子和盐运使的眼线,故而王爷一直留在后院。
只是王妃刚来,并不知道这些内情。
叶瑾明冷冷哼道,想到苏叶那句不会伺候人,提高音量问,“王妃是不是去佛堂了?”
碧落点头说是,目露讶异,王爷怎么知道?
叶瑾明自然是清楚的,苏叶不爱红尘俗世,拿到了生母陪嫁,便没有挂心的事。
他咬牙看着青珊两个,留着她们,是为了让太子和叔叔放心。
既然苏叶又把她们送过来,他就把人送走好了,“碧落,你去拿她们两个的身契过来。”再去看青珊和蕊姬,“你们若是要回乡,我就送你们回去。若是不敢回去,我在郊外有几个庄园,自个去寻个营生的手段。”
青珊和蕊姬顿时瞪大眼睛,她们在后院本本分分,若是离开王府,送她们来的人,如何肯罢休?
眨眼间,蕊姬先小声抽泣起来。
不过叶瑾明不是个怜香惜玉的,见碧落拿来身契,直接道,“如今我落魄了,镇北王府实在不是个好去处,但好歹能让你们改名换姓地去生活。若是你们不愿,我把你们送回给太子他们,也可。”
“不!”
青珊立即摇头,她是被家里卖了的,被教坊司调教了十年,对家中早就没了牵挂。若是能换个身份生活,脱去贱籍,自然最好。
她马上给王爷磕头,“多谢王爷宽厚。”
原以为要一生蹉跎在王府,如今能得新生,心中很是激动。
蕊姬却在犹豫,只是叶瑾明不给她多想的时间,让她们即刻出去收拾行囊。
待二人离开屋子后,叶瑾明才默默深吸一口气,看着香炉上袅袅升起的烟丝,有些赌气,又好像夹杂着一些说不清的情绪,让碧落去佛堂走一趟,“你去和王妃说,我从未碰过蕊姬二人,既然她不高兴,我便还她们自由身,不用继续在王府蹉跎岁月。”
蹉跎两个字,叶瑾明咬字格外用力。
他自然知道苏叶不是吃醋,但话得这么说,才能让苏叶明白,他是为了她而这么做。
碧落不懂主子心思的弯弯绕绕,但她觉得这事很正常。王爷本就不喜欢蕊姬两个,今日王妃让蕊姬她们过来,想来也是为了试探王爷吧。
毕竟,每个新妇都不会喜欢夫君的侍妾。
个人有个人的见解,碧落带着主子的话,寻到了佛堂。
她刚到长廊下,就被春兰拦住。
春兰小声说王妃做早课时不让人打扰,让她再等一会儿。
碧落跟着春兰站在门外,听着安抚人心的梵音,碧落忍不住往佛堂里多看两眼。
明明只是素衣木簪,朴实无华的打扮,却更显王妃气质清丽。淡淡的柳叶眉,莹润洁白的鹅蛋脸,闭目吟诵佛经时,叫人心生尊敬,不敢出声亵渎。
估摸着一刻钟后,王妃才起身,看到碧落时,碧落才上前转述王爷的话。
苏叶听得愣愣的,“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何时不高兴了?
又哪里是因为吃味?
苏叶心想误会大了,本来今日没想去找叶瑾明,但趁着蕊姬她们还没离开,忙带着人过去,想要解释清楚。
今日大雪初停,石板路上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
苏叶走在路上,每遇到一个下人,他们都会恭恭敬敬地给她行礼。
到了正院,还没进屋子,就瞧见叶瑾明身边伺候的人,摇头叹气地过来。
“见过王妃,您来得正好,王爷正闹脾气不肯喝药呢。”
苏叶:“为何?”
那人回答,“说苦得很,咽不下去。”
“昨日不是喝得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愿意喝了?”苏叶打着帘进屋,随着一阵暖意袭来,还夹杂着浓郁的药味,她突然有点理解叶瑾明了。
到里间行礼时,语气也柔和一些,只是问的话,还是有些干巴巴,“王爷为何不喝药?”
叶瑾明只是看着苏叶,没有回答,黑亮的眼睛转啊转,望了会苏叶后,慢慢垂下目光。
在他前世得知腿疾真相,自暴自弃时,苏叶为了安抚他,曾夸过他眼睛很好看。
那会他还不知道,苏叶极少说这种话,能说出口的,必然是出自真心。
这会,苏叶见叶瑾明低头,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叶瑾明有点可怜。
那对黑眸看得她把想质问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碧落,你去拿药来。”苏叶说完,坐在床沿。
她对叶瑾明的印象,说陌生,又不陌生。从两家婚事定下后,苏家的人提得最多的就是叶瑾明,从叶瑾明第一次进军营,就连斩敌军三员大将。到叶瑾明年过二十,拒绝十几家贵女的示好。再到后来叶瑾明阵前轻敌,她都能从苏家那些人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但在嫁入王府前,苏叶只见过叶瑾明两次,还是远远地看一眼。如此近距离地说话,还是这两日。
看着眼前沮丧的男人,想到叶瑾明过去辉煌的功绩,苏叶心中泛起一丝怜意,接过药碗后,本已经递过汤匙,顿了顿,又收回来吹了下,再喂给叶瑾明。
这下,叶瑾明倒是没说半个不字,老老实实喝完一碗药,连眉头都没皱下。
喂完药,苏叶没有过多的问候,直接解释,“王爷,我并未吃蕊姬两人的醋,也没生气。您是真的误会了。”
她是觉得,多两个人伺候叶瑾明,往后可以少来正院而已。
只是她刚说完,就看到叶瑾明皱眉,他也不说话,就是眸光突然变得黯淡,愣愣地看着他自个的腿,一幅委屈,却又不说的模样。
苏叶琢磨不出叶瑾明的心思,只是看叶瑾明这样,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话太直接。叶瑾明腿伤未愈,还落下残疾,应该是最自卑的时候,会想发泄脾气,也属正常。
思绪转了又转,苏叶实在不会安慰人,屋内静了好半天,才试着开口,“王爷,嘴里还苦么,要不要吃颗糖?”
叶瑾明无奈抬头,薄唇抿出一抹苦涩:......这是把他当小孩哄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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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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