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我出生于严寒,却希望长辞于盛夏。

说来也奇怪,好几年冬季没落雪,今年却悄无声息地下了许多。其实我并不喜欢冬天,与其说不喜欢冬季,更不如说是讨厌这份寒冷。但我并不畏惧严寒的刺骨,我害怕的是温暖的篝火旁只有我独自一人。

一望无际的田野四处可见,成群结队的工人日夜不停,圈地而生的家畜遍布各户。而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落。

尽管生活在这随处可见小村里已经十几年,但我却有着极不平凡的家人。已经年过七十的祖父虽丢了田土却每天仍撑船于鱼塘,长我五岁的兄长也早早地孤身一人背井离乡。而我却重复着村里大多数小孩的命运,寄托着他们对我读书成才的期盼。

兄长已经离家好些阵子,这些日子里也没有一通电话,我很担心。但我除了节假日有空回家外,其余时间便都住在学校里。高中要去县城上,条件好的人家,家里会有人特意在附近租个房子好去照应上学的孩子。不过我却无法享受这种待遇,但说实话就算他们有此想法,我也不会接受。在我看来,我并不值得他们特意为了我搬到城里。

我本打算不去接着读书,想着和兄长一样早早地去找份谋生的活,这样既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自己也能留有余钱。就这样简单地过完一生也就足够了。但兄长却坚决要求我一定得接着读书。他说学习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他不希望自己的现在成为我的未来。还说:“这个家有我在外就足够了。”爷爷也和我说:“小叶,要不你就搬去学校里住吧,在那里你也能安心地学习。你不要担心我,在还没生你之前我就过得好好的,现在就更不用担心。”

尽管他们这样说,但我还是放心不下。除了担心将爷爷一个人丢在家里外,剩下的便是因为兄长。以往在家的时候,还能偶尔地见上几面,一旦住在学校就再也没机会看到他了。

我思考了很久,一直犹豫不定,但最后还是决定听哥哥的话。其实我一直都很听兄长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但这份温顺是建立在对兄长的绝对信赖上。幸运的是,哥哥从来没有辜负我对他的信任。至少在我的事情上他从未失手过。于是,我向学校申请了住宿,之后便和大多数从农村考上城里学校的孩子一样一直留在了那里。

此后的日子里,爷爷依旧如往常般每天撑着小船绕着鱼塘转着,似乎离了兄长和我之后,这十几亩的鱼池便是他的全世界。他很少说话,但我心里清楚,他很担心我,也很担心在外的兄长。自那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三个人都是独自一人的生活,这份孤独是跨越时空的。

有时候我觉得,兄长才更像是爷爷的亲外孙,因为在我眼里,他们的沉默不语是一脉相承的。反而我喜欢说些有的没的。但这也不能怪我,哪有一家人都是闷声不响的,总归需要有一个充当调节作用的人。于是我便很自觉地接下这个任务。况且没人的时候我自言自语,会被人误以为是傻子。有人的地方我才会讲许多话,就像这些话不说出来,就有口气闷在心里感到不舒服。但哥哥和爷爷从来都不会嫌我烦,也不骂我啰唆,更不会让我闭嘴。反而会说:“这个家里有小叶真好,热闹。”

但现在我稍微长大了些,开始意识到自己之前真的做得不对,我挺后悔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话会那么多。我应该学会察言观色的。明明爷爷每天撑船已经很累了,明明哥哥干活也已经累到筋疲力尽,但只要我在家里的时候,他们都会放任我的淘气。尽管已经很想休息,但只要找他们谈话,他们都会耐心听我讲。我说话时的语速从来不是娓娓道来的,而是一溜串地讲个不停。但除非我讲累,不然他们是不会主动叫停。这样想来,我觉得自己是有些自私,我应该像爷爷和兄长担待我一样地去体恤他们的不易。但现在想想又并不感到后悔,因为自从去了城里读书后,再也没人愿意听我唠叨了。

但现在想说也不能再说的原因,是因为在学校里时间紧任务多。说来也奇怪,跟他们生活了十几年,都没能治好我话痨的毛病,一到了城里读书后,这嘴就像被下了咒一样,除了朗读背诵外,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一个人在学校的日子是枯燥无味的,这点我想在班上的所有人都深有体会。虽说每个人每天都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可以支配,但真正属于我的时间,在被繁重的学业夺去之后,却所剩无几。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洗漱好刚躺在卧铺的那一瞬间。此刻可以暂时放下所有,也可以忘却还没能完成的课业,更可以不管眼前的一切。我想做的就只有,闭上眼睛,放松全身,然后回忆和兄长在一起时的美好。每次回忆到这些,还真是让我舍不得入睡呢。

但梦醒之后,还是要面对现实,这我很清楚。这段时间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天气太过冷了些,也可能是太过思念兄长,干什么都像是有心无力。不只是我,身边的大多数同学都是如此。

自打进了学校,周末下午的时间都是被安排用来自习,布置的课业我早已完成,但离吃晚饭还有会儿功夫。我坐在位置上,感到有些无聊。其实我本可以选择将明天要讲的课先预习一下的,但我不想,而是想给自己一次放松的机会。我茫然地盯着一页纸,手里也没闲着,拿着笔熟练地转着。

其实在之前我还没有掌握这项技能,但有一次课上不经意间看到坐在西北角的一位女生,她似乎是听课听累了,左手撑着脸,右手正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我将她那随性的样子尽收眼底,内心突然生出了一丝不同的感受:此刻的她在我看来是如此的自由。

要知道在这高压的教学环境下,你是没资格走神的,一旦漏听什么,你就会落下,会跟不上。你一旦跟不上,就会掉队。被学校里的任何人遗弃我都不会感到伤心,但如果因此没能考上好的大学,被兄长所遗弃的话,那比任何事都会让我感到痛苦。所以我自到了这里以来,每节课都保持高度的专注力,从不听漏任何,正因为抱有这份坚定,我才得以保持前列。

但此刻,那位女生却随性地在那里转着笔,托着腮。这令我感到羡慕,但我可不敢这么做。就在我正专注地盯着那熟练的动作时,老师突然叫了我一声,让我起来答题。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但脑海里紧急搜索了五秒钟后便宣布阵亡。老师见我沉默不语就让我坐了下来,他又重新将题目讲了一遍。我知道这是为了照顾我由于走神而漏听,我很感谢他。不过若你问我当时没有认真听课感到后悔吗?说实话我并不感到后悔,因为我觉得那一刻的我是自由的。因为我在自由地欣赏另一份自由。

自那以后,我发现自己走神的次数变多了。这印证了一个道理:做一件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但在课上大多数时间我还是保持着高度听讲的状态,偶尔会走神。本以为这时不时的走神不会影响什么,但还是反馈在这次年前的考试上。我掉落了之前一直位于前列的成绩,瞬间来到了中游的位置。尽管整个班的成绩相差也不过小几十分。但没考好就是没考好,对此我是拿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但我对成绩并不是很在意,因为我心里现在正为马上要离开学校回去过新年而开心着。我在期待着兄长能够回来。我不需要他带什么所谓的年货,因为于我而言,他的回来,就是送给我最好的新年礼物。

对于这次综测没有取得好的成绩,老师曾问我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或是家里有什么困难。我告诉他我一切都很好,下次一定会考回原来的位置上。老师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让我回去好好调休一下,来年开春回来要加把劲。

这天回家是腊月三十,尽管放得很晚,但终归还是在除夕夜这天回去了。在之前我还害怕除夕夜不能回去和他们团聚。也许是在腊月的寒冬里出生的缘故,我并不怕冷。尽管外面在飘着雪,我还是穿得很单薄,棉服里面只穿了一件内衬和毛衣。在回家之前,我想着要不联系一下兄长,好让他放心。但我又突然改了主意,想着给他一个惊喜。于是我就只和爷爷通了电话。爷爷本打算拜托鱼塘老板开车带我回家的,但被我拒绝了。我不想爷爷这么大年纪,还要欠别人人情,本来该是在家享受的年纪还在外工作已经让我觉得伤心,所以不能再麻烦他。而且我也打算和其他人一样,坐上城乡公交回去,这同样也很方便,毕竟我的行李也不是很多。

但刚走出校门,我却看到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冬青树下。我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的,我很害怕,不敢去确认。而是站在原地,腿竟然在不自觉地颤着。就在我心里正纠结着要不要走过去亲自确认一番的时候,那站在树下的人像是看见了我,也看穿了我的内心,竟径直朝我这边走来。他的脚步安抚了我摇摆不定的内心。

似乎是因为太冷的原因,他走得并不快,甚至还有些不稳。这点可以从雪上被踩过而留下的痕迹判断出来。那一路的脚印是曲曲折折的,毫无美感可言。路本就不好走,但此时雪却不合时宜地又大了许多,似乎光下雪还不够,又迎面吹来了一阵冷风。风卷着雪漫布在空中,久久没有停下。此刻周围抱怨的声音正此起彼伏。风吹雪中夹杂着人群议论的声音,都快要让我无法集中精力去看着朝我这里走来的人。但我心里却很坚定那位身穿黑色冬衣的人依旧在坚持向我这边走来,就好像他宁可冒着风雪也要到达的终点有他所追求的全世界,不容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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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之时
连载中萩原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