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江周说完就松开了手,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许焉鼻腔,尖锐的疼痛自咽喉喷涌而出,氧气则强行让萎靡的肺泡再度膨胀。

“咳咳……”许焉跪在地上咳嗽,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落上地面溅出大朵大朵的湿痕。警笛声与救火声由远及近,许焉胡乱抹了把脸,就听见一阵紧促的脚步声,几名医护蹲下身察看他的身体情况,显然以为他是刚才火海逃生的一员。

现场的情况一片混乱,以至于他没看见江周离开的方向,眼下他正躺在救护车上,任医护人员翻看他的眼皮,身上的保温毯颜色让人联想起手术室外医生的刷手衣。

一系列简单的检查后,许焉听见有人问他能否听懂英语,见他点点头,对方随即开始问他一些基础问题,许焉也按部就班地将一早伪造好的身份信息一一报出,直到问到紧急联系人一栏时,他愣了一下。

“您的父母、伴侣、朋友的联系方式都可以,”对方解释道:“我们需要找人来照顾您。”

许焉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报了一串电话号码。

江周的去向不得而知,「组织」那边也石沉大海一般没有消息,他失手的消息肯定早已传回去,许焉也懒得去揣测上面的意思,宁愿躺在异国他乡的病床上闲得抠脚,也不管三天后自己是继续任务,还是将被就地正法。

许焉出院时脖子上还缠着一层纱布,据医院方面初步诊断是软组织挫伤,据许焉多年的佣兵经验是死不了就行,他接过护士手中的瓶瓶罐罐道过谢,临走前对方突然说:“对了,你之前留的紧急联系人的号码,我们已经打过电话了,他最接近联系你了吗?”

紧急联系人?许焉几乎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听对方说完才想起来,他忍住笑摇摇头,又说:“不过他应该快到了,我下午去港口看看。”

宿雾不愧是菲律宾的主要港口,大大小小的船只邮轮往来不绝,许焉颈间缠着纱布的奇异造型也只是引得人匆匆一瞥,在热带地区的海边,比这更夸张的奇装异服也不在少数。

许焉本人倒不介意其他人眼光,抱了一只椰子坐在港口的台阶上,浅灰的石阶像是因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褪去了颜色,邮轮投下的阴影不时投在岸边,将他笼罩其中,又缓缓挪开,仿佛他眼前的不是海景,而是缓慢播放的胶片电影。

只是未免也太缓慢了,许焉打了个哈欠,他出门时只在脸上涂了薄薄一层防晒,被遗漏的耳朵被晒得发红,连脖颈间的那圈纱布都被晒得许焉又喝了一口椰子水,光滑的绿色椰壳仍旧清凉。

“小焉。”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许焉抬起头。很长时间没见,眼前的人比他记忆中的晒黑不少,宋远一脚踏着轮船护栏,一脚站在甲板上,身旁边照旧跟着个小女孩。许焉冲他们招了招手。

轮船缓缓驶入港口,许焉放下手中的椰子,还不忘竖起衣领挡纱布。

“来,你先帮我抱着囡囡。”宋远一手拎着箱子,一手抱着女孩。听宋远这么说,女孩的眼睛扑闪扑闪,目不转睛地盯着许焉。

“我还是拎箱子吧,”看见小女孩紧紧环着宋远脖子,许焉接过行李,掂了掂说:“这么轻。”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医院给我打电话又说什么火灾又说什么住院的,我哪儿还有心思收拾行李。”

见许焉好端端站在眼前,宋远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说:“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海面上海鸥俯冲而下,阴影在宋远脸上一闪而逝,他说:“咱们换个地方再说吧。”

暗潮丛生扎根蔓延,晚风带浪拂过回廊,吊兰自窗棂垂下,暗夜与灯火相撞。宋远点了一扎生啤,小女孩坐在他旁边,用勺子舀菠萝饭吃得正香。

“囡囡今年几岁了?”

许焉说话时看着小女孩,目光柔和。

女孩看着对面的许焉,大眼睛眨巴眨巴不说话。

“哥哥问你话呢,”宋远声音温和得能去幼儿园应聘,哪里有一点儿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风范,他拿起餐巾纸帮女孩擦掉嘴角的米粒,一边替她回答:“四岁,下个月就满五岁了。”

“明年就该上学了,”许焉说:“大名叫什么?”

“嗐,小丫头片子,要什么大名。”宋远嘴上这么说,视线却没从女孩身上移开过。他摸了摸刚端上来的酸奶,说:“有点冰,过一会儿再喝好不好?”

小女孩点点头,继续自己吃菠萝饭,懂事得不像是还没满五岁的小孩。

许焉笑了笑:“总不是上学还叫这个名字吧。”

“那就等上学再说,”宋远握着杯子好让酸奶尽快升温,说:“不着急。”

眼下不是旅游旺季,餐厅里的客人寥寥无几。许焉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清澈的液体却有着酸涩的风味,像是被反复稀释后的海水,却仍旧无法去除它最原始特性。

许焉的话不算多,但今晚格外少,满揣心事却又故作云淡风轻,他不愿说,宋远就不去问,只端起啤酒晃了晃,问:“陪我喝一杯?”

昏黄的酒液像琥珀色的月光,盛在玻璃杯里散发出麦芽的香气,许焉笑着说:“不了吧,咱俩都喝醉了,囡囡怎么办?”

“切,又没喝多少,”宋远虽然这么说,但递杯子的手还是放了下去,最后只是抿了一小口,问:“你那个怎么回事?”

“嗯?”

“这个,”宋远看着许焉领口露出的纱布,问:“严重吗?”

许焉抬手摸了摸侧颈,纱布粗糙的手感顺着指腹传达到中枢神经,连带着江周的那部分都被记起,他放下手摇了摇头:“不严重。”

“不严重就好,”宋远又喝了一口啤酒,嘀咕道:“我就说嘛,你以前也没这么娇气啊,白花花一圈看着挺吓人。”

“这不防晒嘛,”许焉半开玩笑地说:“还省防晒霜呢。”

“晒黑点有什么不好,”囡囡剩了一半菠萝饭不肯吃了,宋远端过盘子,把已经变成常温的酸奶推过去,说:“五年前我到这儿时也不是这肤色啊,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的胳膊搭在囡囡的椅背上,浅棕色的皮肤裸露在外,被灯光镀上一层淡金色。

“有道理,”许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敬远哥一杯。”

“就拿柠檬水敬啊,臭小子。”宋远嘴上嫌弃,还是端起杯子和许焉碰了碰,末了又说:“要是严重了也别藏着掖着,我带你回我那边治,别看地方不大,东西不比这儿少,就像……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对了!”宋远又喝了一口啤酒,又凑到囡囡旁边:“你看你许焉哥哥厉害吧?囡囡也要好好学习,变得和许焉哥哥一样厉害,好不好?”

小女孩松开吸管乖巧地点点头。

“真乖。”宋远摸摸小女孩的头夸道。

他们之间的谈话像是一支行驶的船,从码头的浅水区出发,继而朝更深处驶去,宋远抿了抿嘴问:“淮哥还是没有消息?”

“没。”宋远回答得很快,几乎是许焉话音刚落就脱口而出,于是他又补了半句:“暂时还没有。”

许焉一时没说话,清爽的海风填满了两人之间的安静,宋远看着一旁打瞌睡的女孩,像是害怕惊醒她,又像是说给自己听:“老样子,都是老样子。”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扎啤,澄黄色液体顺着嘴角往下流,宋远用手背擦了擦嘴,借着酒劲开口:“当初说要三年,然后又是三年,三年又三年,我都快混成他们老大了,还剿匪干什么,直接剿我得了!”

宋远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说到最后声音不免有些大,但枕在他腿上的囡囡动了动,他立刻收了声,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囡囡是他抱回来的,我当时还说谁抱的谁养,我可不会带孩子。他倒好,一撒手就没影儿了,谁知道到哪儿鬼混去了。”

“囡囡都这么大了,再等几年也不迟,”许焉宽慰道:“淮哥一定会回来的。”

“爱回来不回来!”宋远哼了一声:“再过几年我就把这儿的土匪一窝全端了,一个都不给他留!”

当年盛淮宋远两人受雇于菲律宾政府时,就被告知这是个长线任务,为剿灭海岛上占地为王的土匪,当地政府采取了不少措施,每每却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斩草除根,无奈之下才求助于佣兵组织,希望他们能潜入匪帮内部,自内向外将其彻底瓦解,以绝后患。

当时他们前脚从人口贩卖组织里解救出囡囡,后脚就接到了菲律宾政府的委托。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领养人,两人只好先把小女孩带在身边,就在他们即将出发前往菲律宾时,盛淮却人间蒸发了似的,彻底没了踪迹。

任务当头,宋远没有办法,只好孤身一人带着囡囡来到菲律宾。

根据菲律宾政府的保守估计,两人彻底瓦解小岛上的势力至少需要三年,而宋远一人难免要花费更多时间,何况还带着个小女孩。好在单亲父亲的形象让他更容易获取信任,转眼三年过去,宋远已经顺利潜入匪帮上层,盛淮却仍然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等我当上土匪头子第一个就找他算账,派手下满世界抓他,”宋远的手垂在桌边,空酒杯里的泡沫一团一团掉在地上,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找到了就就地正法,妈的,敢耍老子。”

侍应生替他添了酒,宋远顿了顿,等对方走远才又嘀咕道:“就地正法也太便宜他了,就应该把他抓回来,一辈子给我做牛做马。”

“你和囡囡还在这儿呢,不管过多少年,淮哥终究是要回来的。”

“回来?回来有他好果子吃!”宋远哼了一声,像是对此嗤之以鼻:“他有本事跑就跑一辈子!一辈子别让我找到他!!”

宋远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说累了。灯光月光朦朦胧胧在视野中晕开一片,他拄着头看向一边睡得正香的囡囡,女孩的脸蛋紧挨着手臂而鼓起一团,显现出健康的浅麦色。

“囡囡是他抱出来的,”宋远最后说:“就算是为了囡囡,他也应该回来。”

“囡囡是你养大的,”许焉说:“就算是为了你俩,他肯定会回来。”

风不知何时停了,海浪轻轻哼唱,自门廊垂下的风铃不声不响,镀了釉的表面晶莹透亮,折射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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