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啪嗒啪嗒”敲击着窗户，窗外仍是暗无天日的黑。在这间阴冷潮湿的客厅，地毯是这里唯一的家具，两人都能闻见上面散发出的淡淡的霉味，但他们的注意力显然都不在上面。
许焉推了一把压在自己胸口的脑袋：“起开。”
江周闻言动了动，仰头去找那张不解风情的嘴，许焉侧头避开，不可避免地露出颈间的还未愈合的伤痕。
“我还是比较喜欢刚才的你。”
坦诚、直白、没那么矜持，江周没把这些话说出口，而是俯身吻上微微凸起的伤痕，不久前才形成的伤口还算新鲜，在他唇齿间留下淡淡的血腥味。
许焉的头向后仰到仰无可仰的地步，闭着眼喃喃：“真是疯了。”
“可能吧，”江周说话时扑出温热的鼻息，呼在许焉颈侧引发一阵几不可察的战栗：“你呢？”
“我早就疯了，”许焉说：“当初那一枪没打中你时我就疯了。”
“哈，看来咱俩是病友，”江周说：“那可不是你第一次没打中我了。”
“滚，谁和你是病友，”许焉挣脱了江周的束缚，骂他：“神经病。”
江周笑着说：“彼此彼此。”
房间没有灯，眼下也没有开灯的必要。许焉攥住身下那张质感粗糙的地毯，容忍江周的手掌一路向下，那双手掌的温度温度略低于他的体温，惹得许焉一阵瑟缩。手指抚过缚在大腿根部的匕首时顿了顿，江周抬起眼，两人的视线在黑暗中交汇，谁都没说话。
许焉撑起半个身子去够，下一秒缚带已经被江周解开，富有弹性的绑带缀着沉甸甸的匕首，在腿根留下一圈不可避免的痕迹，江周用手指摩挲过勒痕，引发细微而密集的痛意。
衣物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感受到抵着自己耻骨的某处愈发炙热，许焉咽了咽唾液，抬腿的同时将全身重量放在尾椎骨以上。
江周俯身亲了亲他的膝盖，胸肌紧贴着许焉的小腿，源源不断的热意令人安心。他刚张开口要说什么，许焉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前。
“嘘——”
江周任由嘴唇被他按着，说：“怎么了？”
许焉躺在地毯上看他，仰视的视角让江周看上去有些陌生。
“什么都别说，”他说：“男人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会说。”
江周轻笑出声，说：“你不也是。”
许焉放下手：“所以我知道。”
江周沉默了几秒，然后凑近去吻他。许焉仰着头承受，徒劳地抓着江周的手臂，仿佛他是唯一牢靠的礁石，而不是那片热潮发源的海。
江周正自上而下地看着自己。
“你有时候真的一点儿都不可爱。”
许焉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江周还要火上浇油地去吻他的喉结。
“但我还是喜欢你，”江周从咫尺之外注视着他：“不只是这个时候的你。”
许焉垂下眼睑，江周的视线太过炙热，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烫伤。
……
江周盛了水回来时，许焉仍躺在地毯上，听见有人靠近才懒懒睁开眼睛，抬起一条腿去蹭他。许焉捞起那只不安分的脚，吻了吻他的脚面。
“你的手机响了，”许焉轻轻挣开他的手，说：“在你外套里面。”
江周放下水杯去翻找，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进许焉耳中像是催眠，至于信息的内容他甚至都不好奇，正如他所说的：身份逆转，猫鼠游戏。
江周沉默地读完消息，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却发现许焉背对他躺着，像是已经睡着了。江周屏住呼吸，他能捕捉到黑暗中微微起伏的身形，听着地毯那端的绵长气息，江周几乎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几乎以为许焉真的睡着了时，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要动手就快点。”
许焉背对着他没动，说：“累死了。”
江周紧挨着他坐下，问：“你明天愿不愿意和我去坐摩天轮。”
“……”
许焉扭过头，江周坐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但语气很是认真：“艾略特湾码头的摩天轮，咱们可以坐在上面看夕阳，听说很漂亮。”
许焉想了想：“你请我吃甜筒我就考虑一下。”
“没问题，”江周笑了，说：“把我的那份也给你。”
-
当摩天轮舱摇摇摆摆着升起时，太阳正以每小时十万公里的速度落下，但事实上太阳是不会移动的。
“它永远都在那里，”江周说：“只不过我们看不见而已。”
橘红色的光球安静地浸在水中，海面上是不规则的倒影。许焉注视着夕阳，说：
“无所谓吧，谁绕着谁转的问题，”他耸耸肩：“绕着百老汇的灯球转我也没什么意见。”
“让整个人类文明绕着百老汇的灯球转吗？”江周笑了笑：“这可真够残忍的。”
“至少百老汇还有不少粉丝，”许焉随口打岔：“肯定比不上教会发现地球不是宇宙中心时的心情……你的甜筒是什么味的？”
“草莓味，要尝尝吗？”
深秋季节天气转凉，摩天轮下土耳其冰激凌摊前的顾客寥寥无几，他俩去买冰激凌时摊主正想大展身手，施展平日把顾客逗得团团转的把戏，不曾想冰激凌刚腾空就被江周稳稳接住，仿佛刚才的翻转飞旋都形同虚设，等摊主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拿着甜筒走远了。
“你该让他表演完的，”许焉舔了口草莓冰激凌顶端，轻声埋怨道：“他看起来等了很久了。”
“抱歉，”江周笑笑，说：“但是我们时间有限。”
这倒不是假话，许焉闷头吃了一口冰激凌，距离上一次追杀已经过了二十小时，组织竟真的信守承诺，期间没有其他佣兵再前来打扰。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区区四个钟头，许焉咬下一大块儿冰激凌含在嘴里，迫使自己不去想四个四小时之后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表情那么严肃。”江周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许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皱起了眉头。
“太冰了，我不想吃了。”他说着把手里的冰激凌塞给江周。
“小祖宗，这不是你昨晚吵着要吃的吗。”江周看着手里的两个冰激凌，认命地从许焉剩下的那个开始吃起。
“你说咱俩如果一直坐着不下去会怎么样？”既然免不了要想，不如索性说出来。许焉的衣服是早上才从时装店买的，土黄色的马丁靴踏在江周两脚之间。江周小心不把奶油滴在衣服上，说：“别人我不知道，但摩天轮肯定要把咱俩列入黑名单。”
“说的也是……那接下来去哪儿？”
许焉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抬起一条腿担在江周大腿上。让不大的吊厢更加逼仄，江周给他一个“你就作吧”的眼神，许焉则满脸写着“我乐意”。
恰逢摩天轮转完一周，他俩谁都坐着没动。
“再坐一圈？”江周试探着问他。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海面，紫色的余晖被海水漂白，逐渐显露出天边的几颗星。许焉打了个哈欠，视线穿过玻璃上的白雾，投向更远的地方。
要降温了。
他们最后去了太空针，据说那里是最适合俯瞰西雅图的地方，却因为对糟糕的市内交通最终没有登上最高点。许焉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建筑，墙面上的时钟显示刚刚过了20点。
秒针随即开始移动，一度、两度、转过大半圈时许焉听见江周呼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也一直屏着呼吸。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江周问他。
“很奇妙，像是……”今晚的空气冰冰凉凉的，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感受，许焉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像是被预先告诉了死亡时间，过了点儿却发现自己还好好活着。”
“别乱说话，”江周说：“你肯定能长命百岁。”
他说最后一个字时有点漏风，许焉还以为是风太大的缘故，转眼却看见大片深红从江周肩头浸染开来，转眼就浸透了整件衬衫，绽成簇簇残酷的赤花。
“江周？”许焉感觉到手心一湿，低头发现江周的血已经顺着手臂流下，一路淌到牵着他的那只手。
“你快走，”江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力气笑，他松开许焉的手，说：“你……”
江周要说什么，恐怕许焉永远没法知道了，随着脑后一阵剧痛而来的是整个世界的静音，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许焉只来得及看见江周失去笑意的脸，和被血浸透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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