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在掠过角落那个身影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随即自然地移开，完成了与所有队员的初次照面。
也正是在这一刻，那个一直背对着门口、专注于屏幕数据的少年，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还残留着高强度比赛后的锐利与锋芒，以及一丝对自己刚才操作未能达到理论完美的清晰不悦。然而，在视线触及门口那道陌生身影的瞬间，那些翻涌的情绪仿佛骤然凝固，被按下了暂停键。
训练室顶灯明亮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那个女孩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里。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幅被时光精心打磨、墨韵淋漓的水墨画，白色的衬衫不染尘埃，浅蓝的牛仔裤勾勒出纤细的线条，柔顺的长发，清冷的眉眼……一种与他周遭所有喧嚣、所有电竞少年身上那种外放的、躁动的气息截然不同的静谧感，扑面而来。
很奇怪。
韩灏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这个念头。
明明是一张完全陌生、从未见过的面孔，却让他那颗因激烈比赛而仍在高速跳动、泵送着肾上腺素的心脏，突兀地、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抓不住痕迹。
两人的视线，就在这片略显诡异的安静中，于空中相遇。
没有预想中的尴尬，也没有寻常女孩被这样直视时会产生的闪躲与羞涩。她就那样平静地回望着他，眼神清澈见底，像山涧深潭，映不出太多情绪，却自有深度。
而韩灏，在最初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瞬间怔忡之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迅速被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所占据。他像是在打量一件从未见过的、精密而有趣的仪器。
沈瓷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的心跳漏跳那一拍之后，胸腔里的鼓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擂动。她从未被一个同龄人，用如此直接、平等，甚至带着点解剖般探究意味的目光注视过。那些投向她的目光，或是羡慕，或是敬佩，或是疏远，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平等与挑战。
“韩灏，愣着干嘛呢？跟新同事打个招呼啊。”李经理带着笑意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将他从短暂的出神中拉了回来。
韩灏这才像是恍然初醒，慢悠悠地站起身。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高一些，身形挺拔，带着长期训练留下的、那种属于少年的清瘦与精干。他几步走到沈瓷面前，动作干脆利落地伸出手，手腕上简约的黑色运动手环与他修长的手指相得益彰。
“韩灏。”他报上名字，声音是处于变声期尾声的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又因长时间专注比赛而染上了一丝熬夜后的微哑，“Lucas。”
沈瓷垂下眼帘，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双很适合弹钢琴或者操作键盘的手。她伸出自己的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指腹和虎口处有着常年高强度操作键盘鼠标留下的、一层薄而硬的茧子，触感分外鲜明。
“沈瓷。”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平静无波，“Sage。”
“数据分析师？”韩灏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怀中那摞报告最上方一页的复杂折线图上，脑海中却下意识地闪回刚才惊鸿一瞥时，她那双沉静剔透，仿佛能洞穿一切数据的眸子。一个突兀且极其专业的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挑战意味：“刚才那波团战，如果是你用数据模型分析，我的切入时机和技能连招，在数据层面的最优解应该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周围的队员们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连准备打圆场的李经理也闭上了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生在天才打野与哈佛学霸之间的“专业交锋”。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期待看好戏的氛围。
沈瓷似乎没料到他的第一个问题会如此直接且切入核心，微微一怔。但她的失态仅持续了不到半秒，便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快速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滑动、点击了几下，调出了刚才那场比赛的实时数据反馈和预设的战术推演模型。
随后，她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他充满探究的目光，语气平和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科学定理：
“根据实时数据反馈和预设模型推演，你当时的切入时机，在概率学上并非全局最优解。理论模型显示，如果你能耐心等待对方辅助交掉那个关键性控制技能后的0.5秒再切入，你的整场生存几率可以提升约12.7%。你选择的激进侧翼路径，虽然最终造成了击杀，但过程中承受了两下不必要的防御塔伤害，这在高水平对局中是潜在的风险点。”
她的话语顿了顿，目光扫过不远处屏幕上尚未退出的游戏结算画面，精准地落在了他操作英雄释放最后一个技能的手部动作定格帧上。
“至于技能连招……”她的声音依旧没有太多起伏，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那场华丽五杀之下的细微瑕疵，“你第三段位移接普攻的取消后摇操作，比当前版本理论上的极限值，慢了2帧。正是这2帧的差距，导致对方法师在你近身的瞬间，获得了读出那个几乎打中你的范围性技能的短暂窗口。如果按照理论极限，他不会有任何反击机会。”
训练室里陷入了一片更为深沉的寂静。
落针可闻。
江流（Phantom）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凑到宋云舟（Chronos）耳边，用气音小声嘀咕：“我靠……这……这都能用数据算出来？连2帧都看得出来？太可怕了吧这个女人……”
队员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不可思议。他们刚才只看到了Lucas天神下凡、拯救世界的五杀，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中。却万万没想到，在这位新来的、看起来安静得像一幅画的哈佛学霸眼中，这波足以让AES粉丝吹上一整年的完美操作，竟然存在着如此多、如此细微的“不完美”与“优化空间”。
韩灏看着她，眼神里最初那份纯粹的好奇与审视，逐渐被一种亮得惊人的、仿佛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光芒所取代。他没有因为被当众指出操作失误而有丝毫恼怒，脸上反而露出了进场以来第一个称得上生动的表情——一种找到了同类、找到了值得挑战目标的、毫不掩饰的浓烈兴味。
他忽然上前一步，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薄荷糖清甜、电子设备散热以及少年本身干净气息的味道，带着强烈的侵略性，瞬间将沈瓷笼罩。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长而浓密的睫毛，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找到对手般的兴奋火花。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挑衅与兴趣，“说得挺像那么回事。那你告诉我， Sage，那关键的2帧，要怎么才能补回来？”
他的靠近太过突然，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热意和压迫感。沈瓷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微微一滞，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她不动声色地、极其克制地向后退了半步，维持住一个自以为安全的社交距离，暗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专业而无波澜：
“需要通过针对性的指法训练，优化神经传导路径，形成更优化的肌肉记忆。当然，最根本的，是对游戏引擎底层判定帧机制的更深刻理解。我可以根据你的操作习惯和英雄池，帮你建立一套专门的个人数据模型，并设计配套的提升训练方案。”
韩灏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外表，看进她内心深处。忽然，他毫无征兆地笑了。那笑容如同阳光刺破乌云，瞬间冲散了他脸上惯有的锐利与比赛后的疲惫，显得格外生动而耀眼，带着十七岁少年特有的、毫不掩饰的张扬与纯粹。
“好啊。”他答应得异常干脆，目光却依旧像锁定猎物的猎人，牢牢锁在她脸上。那目光里，除了对极致技术的追求之外，分明更掺杂了一丝因她这个人本身而起的、鲜明而浓烈的兴趣。
“那以后，我的数据，”他刻意顿了顿，尾音拖长，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戏谑，裹挟着温热的呼吸，一字一句地，清晰地砸向她的耳膜，也仿佛砸在了她的心尖上，
“就全都交给你了——”
“Sage老师。”
“哇哦——！！！”早就按捺不住的江流（Phantom）第一个大声起哄，吹了声口哨，立刻被旁边忍着笑的宋云舟（Chronos）拉了一把，示意他收敛点。
其他队员也纷纷露出暧昧又好奇的笑容，训练室里原本因为沈瓷的专业分析而变得严肃的气氛，瞬间又被一种粉红色的、八卦的氛围所取代。
沈瓷感觉自己的耳根不受控制地、难以察觉地泛起一丝热意。她下意识地垂下浓密卷翘的眼睫，避开他那过于灼人、仿佛带着实质温度的视线，盯着自己平板电脑漆黑的屏幕，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调侃意味的称呼。
命运的齿轮，在这个窗外春雨绵绵、室内充斥着激烈键盘声、少年欢呼与冰冷数据流的AES训练室里，发出了清晰的、严丝合缝的、再也无法逆转的——
一声轻响。
国际学校的辍学天才，电竞圈炙手可热的新星。
光环加身的哈佛预备生，冷静理性的数据分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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