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敲定实验地之后，哈希这边的事物又有了倪盼山帮衬，倪玉韬的压力其实减少了不少，但是有碍于傅冈那年事，现在凡事都得谨慎小心，尽量不留下什么把柄谈资。
经手的文件也是，虽然也是倪玉韬核查同意确认，但是签名章盖的是倪盼山的，大有故意在外面暴露出某种风向的意味。
哈西其实是家族企业的延伸，算是变相的“子公司”，董事会也只是个架空的说法，里面塞的其实都是这么多年来信任的骨干及其后代，全是以血脉这把密钥联系起来的。如果中间某个人想搞点事，也得瞧瞧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看看自己祖上三代有没有这个资本被深挖。
所以倪玉韬大可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自从他把权力从倪江那边夺过来以后，做事比之前更加冒进，讲求风险和投机，他的风格也是这样。原本以为一切顺利推进，谁知道在今天的文件里瞧见一个不好的东西。
“为什么这片地用不了，不是已经被我们收购了吗？”
“对方是宁愿交天价违约金也要毁约。”阿卢正在和他全息连线，那边的景象像是在某艘大型轮船上，纪贺甚至可以看到阿卢鬓边略微扬起的发丝，“不知道是曹宁那边的手段，还是对方得知了风声，觉得在实验地这方面有利可图，所以想要改写合同的附利部分。
“当时收购时，那片地是个人名义登记在案。和其他的不同，这片本身就比较特殊。考虑是否收购时也有过争论，但是最后规划下来，还是需要它，这才……”
阿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倪玉韬也没有再多问，只是屈起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目光放远，不知道在看什么。
纪贺在一旁鼓捣了一下智脑。在倪玉韬思考的间隙和阿卢沉默的空当突然插话道：“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
瞧见倪玉韬缓缓抬起的眼中并没有什么不恼和不愉悦，他这才继续：“曹宁现在的重点确实应该在实验地这里，但他不会从地的归属权问题下手，因为傅冈正在找他麻烦。他一旦插手，反而会被人握住把柄。”
他手下一动，一个新闻栏便随着指尖的动作投放到倪玉韬面前及阿卢的那一端。
新闻画面中，傅冈正在接受采访，上面的文字写的是“维警一分队队长兼指挥”，而下面的文字也滚动着：云氏大楼恶意焚毁案新进展，警方目前锁定嫌疑人竟为曹氏CEO吕锦，具体细节需等待后续详细报道。
倪玉韬瞄了一眼就知道不必再看，“吕锦”这个在他脑海中毫无印象的小角色，必定是在下下策的情况下被推出来挡枪的。想必这个CEO的名号也是才在走漏风声没多久之后急急冠上的。
他瞥了纪贺一下，对方坦坦荡荡地回望回来，眼尾都在微微上翘，但偏偏最容易暴露情绪的嘴角藏得极好，平平淡淡，整个人跟偷偷摸摸摇尾巴一样。
一声极小极低的哼声从倪玉韬的鼻腔蹿出来，他看了这篇报道的时间，十五分钟前。他正在看文件，而阿卢还在登船，它便被空闲的纪贺捕捉到了。
倪玉韬换了一下桌下交叠的腿，朝全息投影中的阿卢抬了抬下巴。阿卢见状沿着甲板行走，来到一个比较暗的背风处，画面里的杂音顿时小了不少。
倪玉韬开口：“你怎么看？”
“我同意纪贺的说法。”阿卢答得很快，几乎没有犹豫，“我们之前设的局他也撞见了，确实没有精力去应对。如果是这种急迫的形式迫使他下了这个狠手，那就上次地核的教训还没有警醒他，可我觉得他不会这么蠢。”
他说的话也很直接，没有做任何隐藏，也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说法，像是直接开诚布公地坦露布局：“交给我的事情今晚就可以完成，明早我返途，大概下午就能到。”
“不急，暂时没有事。”
纪贺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倪玉韬可以很明确地感知到，但他偏偏没看纪贺，只是仿佛在自顾自地念叨：“叫你去货轮上找曹标的集装箱，也顺带看看他们是否安排了自己人跟船，有的话想办法换成我们的人。如果成功的话，接下来的事就会好办不少。”
听完倪玉韬的这番话后，阿卢的脸上隐隐约约流露出一丝疑惑，但嘴里还是下意识答道：“是，我懂……”
倪玉韬慢慢悠悠说了这一长串，居然只有最后一句话有用，真不像他平常的风格。
他这边还在想呢，那边纪贺又插了话：“是装他们零件设施的集装箱吗？”
“机械零件。”倪玉韬纠正了他的说法，“而且因这片实验地基础建设而采购的新一批机械零件，会用在后续的挖掘与打基上。”
倪玉韬身上那股似小狐狸的狡猾气息又在语气中流露了一些，躲在他上扬的尾音里，很不明显，但纪贺察觉到了。
“所以，这是在提前设计……”
“埋地雷。”
倪玉韬直接用了个比喻回答他，在纪贺愣怔回望时毫不躲闪地对视，似乎就是想观察他的反应。
纪贺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依赖于从潜意识里或者内心深处的一种习惯，就那么呆在那里。
倪玉韬微锁的眉头舒展开来，看向阿卢：“回来的时候记得用我的私人飞机，停在哈希的停机坪，大大方方地下楼。”
阿卢点了点头，抬头撸了一把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发丝，眼睛微眯，接着便微倾身示意，挂断了智脑通信。
纪贺这才有些回神，话音听起来就兴致不高：“我们的计划是给曹氏使绊子，出于对上次的事情的报复？或者只是想暂时分走他们的精力，延缓时间？”
“报复？”倪玉韬忍不住勾起了唇，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意思，还细细品味了一下，“对，我的确蛮想报复的，你这么说也不错。但我的最初意思，自然是后者。”
他不相信能做出之前的推测、判断、分析的纪贺不懂得这个浅显的道理，竟在这个时刻把这个事情的归因推到像幼儿园孩童般的“报复”二字上。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有意用言语在耍自己，出于对刚刚“地雷”形容用语的……报复？
倪玉韬收回思绪，看着纪贺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才把眼尾稍勾起，居然笑眼弯弯地把桌面上用于签字的钢笔合上了。
纪贺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心里摸了个七七八八。
“我……”
“扯平。”
纪贺没想到倪玉韬会冒出这两个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而倪玉韬却开始一本正经地交谈：“机械零件不再细说，你可以自己琢磨明白。下次阿卢干的这种活也会让你去，先做下心理预设和准备，不要到时候手足无措。”
纪贺答应得很干脆：“我知道，我有在学。”
他现在明显进步得很快，不仅是在思考和分析上，这种优质基因带来的类似晋级的快感，果然不是一般的事情或者言语能够比拟的，倪玉韬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别样的影子。
不知是哪件事或者哪句话让纪贺下定了某个决心，似乎从某个瞬间开始，他就摒除了一切别的念想，坚定地开始像松柏一样成长，没隔几天就有了别的松柏的几年之势。
倪玉韬眯了眯眼睛，背往后倒去，倚在椅子上：“几点了？”
又是这种只需要动动脑就能查看智脑系统得知的小事，但纪贺仍然不厌其烦：“要到中午十二点了。”
“嗯，餐要送上来了。”
纪贺自然地起身，准备出办公室门去接公司的生活助理推来的餐车，却在走了两步路后被倪玉韬给叫住：“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让他们随意安排了。”
“我无所谓的。”
“那有那么多无所谓。上次不是说了，不讨厌就是喜欢。”
纪贺沉默了一两秒没有应答，随后才侧过半张脸来，扫见了倪玉韬含笑的眼。
“那……牛肉。”
“好，下次记得和他们讲。”
大落地窗外面远远地路过一艘观光飞艇，艇身极大，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在这边投下了不大不小的阴影。上挂着的蓝紫显示屏把倪玉韬的衬得暗了一瞬，眼睛里闪烁着眩目又迷幻的光，在眼角眉梢跳跃着。
纪贺一时间看了进去，居然忘记了转身。
“愣什么？”倪玉韬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又反手回来，用掌心轻轻搓了搓下颌的边角，一直从脖颈处滑下去，有意无意地停在喉结上。
“我饿了，你快去。”
纪贺眨了眨眼，这才正经回神，步伐乱了前奏，到后面几步才明显平稳下来。
办公室虽大，此刻却在纪贺离开后漾着一股又甜又咸的淡淡的信息素味，有点明显。
倪玉韬下意识抬手松了松领带，手掌贴在自己的唇边，却又控制不住地滑向后颈，伸到半路才被有意识地阻停。
他抬起眼皮，深深地看着面前合拢的大门，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道不加掩饰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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