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刚刚记起了那句话，你可能就不会被关在外面淋雨了，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然而冯盼的话云栀一句也没听清，暴雨势头猛烈，耳畔都是风声雨声。她只是见冯盼嘴唇一张一翕，边拍门边焦急得呼唤她的名字。
冯盼抬起手机，镜头对准门外被淋得焦湿的云栀，大雨冲刷着透明玻璃，镜头里的云栀显得十分模糊。
云栀停下拍门的动作，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她终于反应过来，冯盼是故意把她锁在外面淋雨的。
冯盼对着门哈了口气，抬手在玻璃上抹了两下，发现还是没有变清晰，有些遗憾得叹一口气，一张一张地翻刚刚拍的照片，从里面挑出一张最满意的，勾起唇角，牵出一抹生动笑意，眉目间隐约荡漾着一味天真。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应该也能认出来。”
罗兰网球俱乐部。
网球双打，钟涛非要逞英雄，是自己的球，不放过，不是自己的，快速走位也要给截下来。凄惨的许惟不是被他拍到手，就是被刹不住脚的他撞飞出去。落后对手太多分，许惟气得翻白眼，“我要换人，我不要跟钟二一队，唐非，我要跟你换。”
“不换，我才不要跟钟二一队。”
唐非与刘威举着网球拍哈哈大笑，几人是多年的挚友，许惟一直躲着不见，被钟涛“无聊，来打网球”的借口给骗了出来，许惟对球类的兴趣都挺高，云栀早上抛下他回家了，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钟涛的邀请。
结果一到网球场，就被排排站的三人拦住去路，结结实实修理了一顿。而今的许惟在他们中间完全没有话语权，被逼着和钟涛凑搭子。
被猪队友拖累的许惟死活不要再跟钟涛做队友，让两人一组，换单打。
刘威拿了瓶矿泉水喝，抬手看一下时间，“都一点半了，走，找个地方吃饭去。”
许惟也的确是饿了，来到休息区摘掉护腕，拿起压在外套上的手机看有没有新消息进来。
他也正好问问云栀，晚饭要不要回来吃，要是她在晚饭前赶回来，等下午差不多时间，他就找个借口把唐非他们都推掉。
一眼看到屏幕上有新消息提示，想到可能是云栀，他的心情就变得雀跃起来。
打开微信，唯一一条新消息是冯盼发的。
刚刚他出了不少汗，这会儿一边拿干净毛巾擦头发，一边点开冯盼发来的消息。
“许惟，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你们决定就行！”他敷衍得应了一声。
室内信号不是很好，冯盼发的估计是一张原图，白色小圆圈转了十来秒，图片才显现出来。
擦汗的动作顿了顿，他点开那张图片放大，这一下他才确认，照片里站在暴雨里捶门的人是云栀。
练习场里听不到雨声，他握着手机来到廊道里，天空像抛豆子一样，暴雨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
从心底涌起一行戾气，许惟眸色沉沉，调出冯盼的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嘟了好几声，始终没人接。自动挂断后，许惟锲而不舍地打过去，连打三通后，冯盼终于接了。
“喂~”她故意用柔媚软糯的声音，包装出风情万种的味道。
许惟却像根不解风情的木头，声音又冷又硬，“云栀在哪儿？”
“我在哪儿她就在哪儿，这地方你认不出来，那活该你着急上火。”
许惟失了耐性，恶声恶气道，“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藏宝图吗？是个人都想知道你在哪儿？”
冯盼眸色沉下去，冷冷望着门外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云栀。
“还是那句话，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我到现在还没挂你电话，全是因为我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
许惟隐忍得闭了闭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变态的心理看得这样透彻。从前冯盼在自己这里吃过不少瘪，这女人极度自恋自负，报复心重，全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只要逮着机会就会找回她失去的战场。
而机会，就是现在，她发现了他的软肋。
这一次，他不想让她这么轻易地蹬鼻子上脸。
“让我猜猜！”
冯盼眉头紧蹙，“那你最好快点，外面雨这么大，云栀这么瘦，再淋下去可能会淋出毛病。”
许惟忍着怒气，重新翻出那张照片，放大了仔细看，这时候钟二过来找他，正好瞟见了他手机上的照片，“这不是盼盼家吗？”
许惟扭头看向他，“哪个家？”
冯盼在A市不止一套房产。
钟二拿过手机仔细看了一眼，“应该是半月湾的别墅，盼盼去年和前年的私家生日会就是在那儿办的，还邀请了你的，你死活不去。”
“把你车钥匙借我用一下。”许惟拿回手机。
钟二把车钥匙掏给他，“干嘛用？”
“去恶毒女巫家里拯救公主。”许惟一把抓过，大步离去。
钟涛追上去两步，“饭不吃了？”
“待会儿再说。”扔下这句话，许惟径自走进电梯。
云栀想不通腊月里为什么要下雨，不是快过年了吗？为什么会在辞旧迎新的月份里，突然降临一场暴雨。
她蹲在地上，紧紧抱住身体，徒劳地取着暖。
雨直接淋在皮肤上其实还好，最不能忍受的是吸饱雨水的大衣像一副冷硬的铁甲重重压在她身上，湿冷砭骨，狠狠折磨着她。这种时候，能够失去知觉反而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可惜，她从来不被眷顾。
这雨不知下到什么时候，她不能一直这样淋下去，环顾四周，宽阔的露台，连把遮阳伞都没有。
瞥见一桌丰盛的菜品，被雨泡成一片狼藉，盛满雨水的沙拉碗里，紫甘蓝丝、黄瓜丝、苦细叶漂浮在水面，和猪食没什么分别。
而刚刚她搭救过的那只高脚杯仍没有避免摔得四分五裂的命运，只剩了一堆碎玻璃渣。
脸上的雨水怎么都擦不干，云栀抱着胳膊走到露台的石柱边朝下张望，一楼有避雨的地方，只是这栋别墅的层距明显比一般的房子高上不少，跳下去死不了也会摔成残废。
她似乎只剩了两条路。
等雨停。
等冯盼大发慈悲打开门让她进去。
看一眼玻璃门，已经不见了冯盼的踪影。
在那里站了这么久，她估计也觉得挺无聊。
浑身战栗不说，牙齿也咯咯打着颤，想停都停不了。云栀慢慢走向餐桌，钻到餐桌底下。
一边拧大衣衣摆上的水，一边想——
她刚刚就该躲来这里，可能也不会被淋得这样惨。
翻年后的第一场暴雨绝非善类，雨量大，且持久，许惟差点被堵在下穿隧道里，多亏他提前看了眼导航，果断换路线，在一个半小时后赶到冯盼在半月湾的别墅。
大门上了锁，许惟使劲按门铃，始终没人来应门。
他给冯盼打电话，也许是冯盼自己先失去耐性，这一回，她没让许惟等，电话响了两声就接了起来。
盯着监控画面，她笑起来，“不错嘛！这么快就找来了。”
“你要怎么才肯放她出来？”许惟不同她虚与委蛇，直接切入正题。
相比方才，雨势已然小了不少，冯盼打开窗户，伸手去接冰凉的雨水。
“求我啊！你跪在雨里，肯定很赏心悦目，只可惜这雨变小了。”语气掩不住的得意。
许惟却忽然嗤笑了一声，“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拿着你发给我的照片去报警，明天你就能看见你的美照、你家的门、警局的立案回执和云栀求救的照片一起上热搜。”
冯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笑容僵在脸上，眼神一下子沉了下去。
“你敢！”
“威胁别人的时候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软肋，大明星！”最后三个字，许惟故意咬得很重。
冯盼气得不轻，一直不说话。
许惟可没这么多耐心等着她，“开门，不然我马上打110告你非法拘禁，然后把照片拿到网上拍卖，感兴趣的人应该很多，我再搞个饥饿营销，大挣一笔。”
冯盼咬牙，“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了？知道我每年花在公关上多少钱吗？猜猜我的公关团队会怎么说？”
“下暴雨了，一个女孩儿被困在我家门前，我好心收留她进来避雨。可惜好心没好报，不仅反过来就咬了我一口，还想趁机敲诈勒索。真是个白眼狼呢！”
“算了！”许惟忽然转了话锋。
冯盼以为他退让了，再次得意地笑起来。
“我有一个更好的想法。”
笑容尴尬得僵在冯盼嘴角。
许惟一直把脸对着监控，冷静得同另一头对峙。
“孔辉在逃，我会告诉警察我怀疑你窝藏绑架犯，照片是物证，云栀是人证，再加上警局盖章的立案通知书，哪个不比你空口白牙来得有分量？你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我看你的百万公关团队怎么给你洗？难道你要告诉你的粉丝，你把好心收留的女孩儿锁在露台上淋雨，冷眼看她向你求救，只是在玩儿躲猫猫吗？”
许惟越发冷静。
他知道冯盼怕什么，也知道怎么对付她，一直都知道。
“冯盼，你别忘了，站得更高往往摔得更疼，你得罪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觊觎你手里的好资源？想要踩你也有能力踩你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好机会，被她们逮住了，怎么肯白白浪费？和刑事案扯上关系，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被许惟精准得捏住了七寸，冯盼再不服气也无可奈何，只能开门放人进来。
许惟拨开锁扣，拧开露台那扇门，在餐桌下发现了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云栀，背影透着不服输的倔强。
脑海里浮现出栀子花开在暴雨里的情景。
一朵花能够有多娇弱？又能够有多坚韧？
他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大步走过去，把她从桌子下拉出来。
云栀尚没反应过来，带着体温的羽绒服就披上了肩头，等她看清许惟的样子，马上发现他只穿着一件运动衫。
她忙把羽绒服扯下来，“这样怎么行？你会冻死的。”
不等她把羽绒服披上自己肩头，许惟一把抢过重新将她裹了进去，“不争这一会儿，车里有暖气，我们先离开这里。”
云栀不再坚持，半倚着他，一起往外走。
与冯盼错身而过时，她忽然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冯盼抱着胳膊，扯起半边嘴角，“因为好玩儿。”
云栀愣住，随后笑了下。
是她从来没想过的答案，不是邓欢以为的“特别”，也不是许惟以为的占有欲作祟，只是因为好玩儿。
她的友谊，她的人生，在冯盼眼里，不过是一轮有趣的少女游戏。
云栀紧紧揪着许惟的衣服，内衬上的温度早已被她自己的湿衣服侵蚀，可她始终觉得后背上看不见摸不着感受不到、可能只存在于她臆想中的暖意，正在努力驱赶她身上的寒凉。
她微微偏过头，迎向冯盼轻蔑的目光，轻声说道：“在我心里，你像是一条美人蛇。想要捂热一条蛇？我真没这么傻。八年前，八年后，都一样，我没有把你当成是我的朋友，对我来说，你什么都不是。”
轻蔑、得意、玩味，也许还有其他，种种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全在冯盼眼里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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