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车过罢长巷,式乾殿的轮廓渐渐巍峨起来。
徐椒下了车,只见两侧禁军持刀肃穆,昏暗的天色里甲胄晕着凛凛银光。
殿前唱诺不断,重臣亲信进进出出,殿内灯火幢幢,泼在上青璅绮疏,拓出婆娑橘影。①
徐椒望了眼起开又阖闭的殿门,问道:“中贵人,里头不仅是廷尉吧。”
侍者连忙道:“夫人,请您稍等片刻,方才几位秘书省的郎官刚进去。”
又过了小会儿,里头来人道:“陛下请您进去。”
甫入殿中,冷冽的松香便扑面而来,式乾主殿高阔,幔帐层层挽起,远远能窥见长阶上的御案。
一道重檀筠屏蜿蜒折开,忍冬纹的博山炉上烟雾袅袅。
设屏?
徐椒心下盘算着,方才未见秘书省的郎官出殿,想来里头便是他们。
国朝秘书省的郎官,多取士林大家,是文坛响当当的人物。若是在他们面前好好表现,何愁没有好名声。
思此,徐椒立即精神抖擞地敛正衣冠,一丝不苟行了稽首大礼。
“妾恭请陛下圣安。”
“妾闻嫔妃的职责,是辅佐帝王,适时劝谏。昔年樊姬劝谏楚王、叶阳后不听淫乐、班婕妤推辞同辇,都是值得学习的范例………妾虽微末言浅,不敢骈比,然忠恳之心,与之类同。妾今日来劝,是为陛下圣德垂旷万世,社稷流传百代………”
她特意用了最为诚恳的嗓音,又挑了文官们最爱的嫔妃事例。
洋洋洒洒说完,正踌蹰满志地扫向折屏。折屏缓缓收起,一道高大劲拔的身影便出印在眼帘。
今上身形修长,腰系绣金盘龙的腰带,丧中的江绸白袍衬得人沉静如松柏,宽大袖摆闲闲垂落。
麟趾公子,清华如璋。
徐椒错愕地望了眼屏后走出的人,下意识扭头朝御案看去,只见御案之上空无一人。又向他身后望去,并无郎官。
萧葳居高临下扫了眼跪在正中的徐椒,一双眸中深不可测。
“两位秘书郎在侧殿,爱妃的的声音还不够响,恐怕听不见。”
徐椒讪讪说:“要让秘书郎听见做甚。”
“爱妃的贤德啊。”
被戳穿后徐椒内心一阵翻江倒海,她连忙调整心态,扬起一抹笑容,“陛下说笑了。”
萧葳被她的笑容一震,错开眼缓缓走向高座,道:“你小产后身子还未好全,起来吧。”
萧葳翻开上疏批阅着,过了好一会儿,他辨不出喜怒地开口:“廷尉署的手令能无功而返的,还是本朝头一次。”
萧葳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答复,他狐疑抬起头,却见徐椒还跪在殿中,手里托着是一封书简。
萧葳搁下彤管,问:“这是什么?””
“是廷尉监递来的卷宗。妾斗胆问陛下,廷尉监可有缉拿当日替姑母诊断的御医。”
“太医令辞官,另两位待诏在家。”
徐椒道:“那就是不曾缉拿,更不消说拟罪了。真有趣,廷尉不定御医的罪,却苛责医女。”
萧葳没有接过卷宗,他沉声:“你在弹劾廷尉?”
“不敢。”徐椒的嗓音不复方才温柔,而是多了厉色。
“廷尉署道医女失职。然则记档之上,药案脉案如数敬奉,皆同御医之令相符。失职二字,又何而来?”
她拜道:“心悸夺命本就是雷霆之势,人力何挡。死生之数,天道之理,乃人之常事,纵扁鹊华佗奈之以何。拿医女顶包,岂不是草菅人命。”
她的声音叮叮玲玲,蹦落在玉阶前。
良久,萧葳才接过徐椒手中的卷简,哗啦啦竹片翻阅之声飘荡在空旷的殿宇内。
又不知过了多久,萧葳才道:“郭寿。”
殿门被推开,雨声大了许多。
“这卷朕不批驳字,发回去让他们再议。”
郭寿道了是,准备承命,却被徐椒拦住。
“为何非要寻个替死鬼。妾愿上书自证太后薨逝之事,以平朝堂议论。”
萧葳的目光落向徐椒,反反复复打量着她,玩味道:“这回你图什么名声,宽仁?”
徐椒只觉心底一阵无尽的冰凉,她漠然看向萧葳。片刻之后,又兀自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陛下说的什么话,妾是替陛下敬忠,别无所图。姑母骤然去世,有些事关陛下名誉无稽之谈。妾是太后的亲侄女,有些话陛下不好说,别人不敢说,但妾可以。”
萧葳脸色古怪,他修长的指节敲击在御案上,听得人心里发慌。良久,萧葳也端起笑,笑意不达眼底。
“也罢,就这样办吧,爱妃真体贴。”
“妾钦慕陛下久矣。”
“如何钦慕?”
“愿为陛下所为,想陛下所想。”
“朕不愿你多涉外廷。”
“妾绝不干政,若有违逆,任凭区处。”
“区处?譬如缴了你内廷宫权?”
“……”
萧葳颇为愉悦地欣赏着徐椒勃然铁青的面容,她爱权势慕富贵,他自是知晓。不过稍稍几句,便能戳中她的死穴,由他拿捏。
仿佛一场豪胜,他心情大好。
徐椒心底痛骂着狗脚朕从式乾殿退出,兰樨连忙撑起伞,扶她登车。
“医女们呢?没被带走吧。”
“还在观海殿。”
徐椒微微松下一口气,继而恶狠狠看了一眼式乾殿。
“让领头的来,我有要事需她去办。”
兰樨疑惑看着徐椒,徐椒垂下眸,教人看不清神色。
“小产之事,是时候算账了。”
排雷:男主有后宫,非双C,剧情三观不代表作者观点,谨慎入坑么么哒
①青璅绮疏,出自北魏杨衒之《永宁寺》:雕梁粉壁,青璅绮疏。
预收文:余暖檀槽(另取诨名糟糠之妾)
【暂定文案】
士人有私家之婢,公卿有私家之臣。
十三岁的卢思绥,是殷载道外祖的家臣之女。
十四岁的卢思绥,则是殷载道母亲赐给他的婢妾。
她陪他十二年,从魏国河东王到陈国质子,再到天下一统的大魏天子,其多艰辛,漫漫浩浩。
新朝新气象,比她出身低的臣子可以跃升为大将军,比她来得晚的臣子可以拔擢为大丞相。
那她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去触及他身边长秋至尊的位置。
然而,她跌了下来,摔得极惨极重。
凡天下诸物,天子不愿给,臣民不得求,自然也包括她的。
——她没有什么不同。
秋风渐起的时节,她踏着满阶未扫的落叶,来到刻下帝王功绩的碣石边。
天海无情,万古长坐,人情到此,皆付东流。
她终究是跳了下去,将半生潦倒的情爱与生死,交付苍茫海天。
***
殷载道的一生,如乱世中所有的枭雄一样,沉浮起落,命途迢迢。
十三岁时,他是魏国最为煊赫的河东王,太子之位,一步之遥。
十四岁时,他是废后所留的逆子,一纸诏书,令他出质陈朝。
十二年后,南北归一,四海大定,他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凡天下之事,皆付一人,乾纲独断,所系一身。
圣人者,自当绝情寡爱。
可为什么,当他看见沧海边那抹决然的身影,他却心痛到无以复加。
***
侁自肩如削,难胜数缕绦。
天香留凤尾,余暖在檀槽。
——李煜《书琵琶背》
***
排雷:
1.男洁,女不洁,男主正统天子有后宫(未睡),女主跳崖跑路后有正常生理需求,会有不怎么走心的情人。
2.女主不善良,做过很多事。男女主行为自有立场,切勿用好坏判断。
追妻火葬场,恨海情天,巧取豪夺,泼天狗血,破镜重圆,权谋爱情大杂烩,看出殡不嫌事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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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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