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个月，程忆满一直没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她偶尔路过维修店，学校，网吧最后一排，都没再看见熟悉的身影。
一个人要是故意躲起来，谁也没法找到她。
某个深夜，程逸深把铁盒交还给她，里面静静躺着录像带，硬盘，以及几张崭新的红钞。
“电脑没修好，只找回一部分数据，还有之前录像带的内容，都在里面。”程逸深说。
程忆满沉默良久，掏出手机：“多少钱，我转过去。”
“她说不用，之前给的足够了，多出来的一并还你。”程逸深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别扭样，把指责的话咽回肚子。
“想说什么就说吧。”程忆满声音微弱，没什么精神。
“现在立夏，天气热容易中暑，你白天少出门。这段时间我在学校住，不用总来送东西。”
“家里太闷，我就是出门散散心。”
程逸深不理解女孩间的弯弯绕，单纯不想看到彼此不开心的局面：“在意人家呢，就等考完试约个时间，把瞒着的事都说开还能做朋友，我暑假游戏段位还指望大神呢。”
“要想上分，我也能带你。”程忆满强装毫无所谓的样子。
怎么能和仇人做朋友呢。
“什么臭毛病，宁愿带我上分也不敢面对，有这功夫快回战队训练去，不捧回全球赛奖杯我都没法原谅你。”程逸深和她说不通，憋着闷气兀自走掉。
程忆满回到房间，朝书桌上随手一甩，铁盒撞上半空的烟盒，停在米色头盔旁，头盔右后侧有她用黑色记号笔留下记号。
她签的不是满弓，而是大大方方的大名。
手机停在信息界面迟迟未息，背景是沙予演讲的照片，画质因偷拍有些模糊，但澄澈湛蓝的感觉未减半分。
她清楚自己有毛病，心口不一，别扭又固执。一会想着不过是交情不深的朋友，断了就断了。一会又觉自己做事不厚道，害人害己。
沉溺在自责心态里，程忆满愈发无精打采，对所有事情失去兴趣，状态比刚隐退回家的时候还要糟糕。程妈以为她撞上邪，凌晨五点把她拖到庙里求平安。
为安两老的心，程忆满再不情愿也还是顶着两眼乌青跟去了。
她不信这些，战队里的辅助倒是坚定的玄学人士，每天训练前都要给电脑来上一卦。这时候打上单的女孩会搜索今日运势，对比谁说的更准，其他队友把她们的行为解读为电子与传统的较量。
太久没回霖城，也不知道她们最近过得怎样。
在不同世界里，她都是逃兵。
天光蒙蒙，香客络绎不绝，大把大把香烛投入火炉，整座山头都透着浓重檀味，可心境并没因此得到平复。
程忆满躲开人群，找了个清净的角落，点燃香烟。
“姐姐，庙里不能点烟哦。”她耳畔响起稚嫩的童声。
转身一瞧，一个十岁出头，穿着道袍，斜挎小包的女孩站在她身旁，
手中香烟往身后一缩，她紧接着望向飘扬在空中的袅袅：“大家不都在点烟吗？”
“香火可以，抽烟不行”小女孩脸上毫无畏惧，坚守自己的立场。
程忆满将烟掐灭，蹲下身：“谁定的规矩，你爸爸妈妈呢，要是走丢了姐姐帮你广播找人。”
“规矩是师傅定的，我是孤儿没有父母。”小女孩眼睛水亮，“姐姐是不是把自己弄丢了，我能把你带回前厅去。”
弄丢自己吗...那可能已经弄丢很久，找不回来了。
“对不起啊姐姐不知道。”程忆满愧疚升腾，语气软软的，“前厅人太多我才过来的，是不是打扰到你啦？”
女孩冲她摇头，坐在门口阶梯上：“我要练习，可能会吵到你休息。”
程忆满同样坐下，看着女孩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龟壳，几枚铜钱和一册厚厚的《易经卦象大全》。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神算。”
女孩：“师傅让我学门手艺，省得日后吃不上饭。”
程忆满：“你们这庙...还真是不养闲人...”
女孩把铜钱放进龟壳里，捣鼓一阵，翻书一会。
程忆满看着有趣得紧，向她请教：“小神算能不能帮我算一卦。”
女孩面露难色：“我可没师傅算的准，你也相信我？”
“我信你。”她从口袋里掏出起床没来得及喝的果汁，“用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不准可不能怪我。”女孩学着大人的样子，“心底默念你所问之事。”
耳边传来金属碰撞出清脆的声音，程忆满现下最想问的，居然是关于沙予。
女孩翻开书，念的一板一眼：“失而复得，道阻且长...”
从一个小不点嘴中听到这种词汇，程忆满只觉可爱，没做多想。
“好多解释我看不懂，我去问问师傅。”女孩抱着书，一溜烟跑了。
程忆满笑着看女孩离去，刚在游戏里认识沙予的时候，她大概也这般年纪。那个时候，她是否也如此可爱。
糟糕，怎么又想起她了。
“满满！怎么跑到里面来。”程妈匆匆赶来，“这儿不能乱溜达。”
她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前边香太重，熏得睁不开眼。”
程妈：“这不是快高考了吗，人多说明灵。”
“就阿深那成绩，把心思放他身上，不如信我今年考上研。”程忆满把果汁放在原地，跟着程妈离开。
“你这孩子，继续深造也不错。”程妈来了精神，“最好出国进修几年，好不容易等到你放弃捣鼓那什么电子游戏，换个环境换个心情，趁着年纪不大，多去走走也好。”
程忆满完全没这念头：“我就开个玩笑...没和公司解约前，哪也去不了。”
“不说这个了，猜猜我碰到谁了。”程妈拉着她径直向前走。
一脸迷茫回到大厅，案前有位女人虔诚行礼，程忆满揉揉迷蒙的倦眼：“张老师？”
女人转过身，动作优雅：“小满，好久不见。”
程忆满迎上前，眼神变得纯粹。女人是她高中班主任，程妈从前也是老师，和张老师是同事。两家人从前住在一个大院，颇有往来。
“张老师儿子也是今年高考，真巧在这碰上，都两三年没见过了。”程妈说。
“一转眼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个，小满大学都毕业了吧。”
程忆满轻轻点头：“毕业两年了。”
“当初班里数你考的最好，明年我也带毕业班，有没有什么经验分享分享。刚才我还问你妈妈要从前的课件呢，这几年教材改得五花八门，我总觉得没以前的好。”
“过去太久，经验什么的我都记不清楚。”程忆满羞涩，将头发撩至耳后，“可能就剩些学习笔记。”
张老师：“也行呀，连着课件一起给我参考参考。”
程妈回想半天：“那些课件，好像在家里那台旧电脑上，真不一定能找着。”
“我回家给您找找。”程忆满接话。
“对对对，电脑的事孩子比我清楚。这么久没见，一起去吃饭慢慢聊。”程妈贯彻热情好客的家庭美德。
“我今天是抽空过来的，这就得赶回去上课，下次我领着儿子上你家拜年去。”张老师收拾好东西，“别忘了帮我找课件。”
张老师走后，程妈感慨起来：“你说张老师怎么就优秀又漂亮，听老同事说，她连着好几年都是高级教师。我当年要是没离职，是不是也能和人家一样。”
程忆满拍拍她的肩头，以作安慰：“您也不赖啊，全榕青最伟大的德语翻译，要是在高中教英语，岂不是埋没人才。”
“净会贫嘴。”见女儿情绪好转，程妈宽慰不少，“真不想出国？”
程忆满一声哀怨：“除非比赛需要，不然我是不会出国的。”
她忽而捂嘴，想明明是自己故意切断一切连接，到底还在放不下些什么...
回家后几日，程忆满做足思想工作，哄着自己打开旧电脑硬盘，各种文件资料乱七八糟堆在一起。她一个个点开，耐心整理分类。
一些粤语经典老歌，几本佚名小说，十几G的旧照片。
她眉心拧在一块，看来电脑还是不能随便修，十几岁又傻又土的照片随便流出哪张都是黑历史。
把张老师要用到的课件挑出，最后还剩一个加密压缩包。借着微弱印象，尝试了生日，手机号，□□号，都没猜对。
她掐着放学的时间，给程逸深去了个电话。
电话嘟了半分钟才被接起，程逸深的声音满是疲态：“找我有事？”
程忆满：“你听上去要死不活的。”
“祖宗，你也是参加过高考的人，有事说事没事挂了，我卷子还没写完。”抱着临时抱佛脚的心态，程逸深难得对学习如此上心。
“我就想问问我的高中笔记你放哪了。”程忆满也不跟他嘴贫，直接切入正题。
照理来说，高三笔记这种东西在毕业那天不是从教学楼汾扬飞洒，就是送到废弃回收站。得亏程忆满有个爱收集的老爸，说什么都要把聪明女儿的笔记给傻儿子留着。
“有一部分在我这，还有一些...粉红本子，在书房书柜倒数第二层。”
“先别挂，我去找找。”程忆满循声而动，没翻到想要的，“没找到英语笔记。”
程逸深：“英语我借给同学了，着急要？”
“也不急，你们先用着，考完试再还我。”程忆满挂断电话，算算日子，后天便是高考。
写得满满当当的本子，都是多年寒窗的见证，全部摞起来，足有小半米高。每本册子左上角，她都标记了名字学号。
学号...
程忆满灵光乍现，抄起一本笔记回到电脑前，输入这串熟悉又陌生的数字。
压缩包被解开，里面整齐罗列《侠行天下》所有副本攻略，足有六七十个，图文详细记录最佳搭配，打法，步骤，关键点，技能加点，甚至连攻击位置，攻击次数都有标记。有了这份攻略，傻瓜都能通副本。
那时她们还小，上号时间不固定，除了周末外很难碰到一块。沙予不在线的时间里，程忆满便自己打本收集数据，前前后后花三年时间，呕心沥血整理出这份攻略，就是为了让小徒弟升级打怪能更轻松。
最后一个boss还没琢磨透，就到了开学时间。因为怕被父母发现，指责她浪费时间，这才给文件上了锁。
程忆满单独将攻略拷进U盘里，等雨停，她要把这份迟到的礼物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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