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危急关头，顾熙华还被倒下去的栏杆卡住了左手，两人就这样悬在半空之中，进退两难。
而她的手腕处也在此刻传来了咔嚓一声脆响。
他俩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顾熙华那受过枪伤、不堪重负的右腕骨，被他的重量生生拽断。
一阵钻心的剧痛从右臂传来，霎时淹没了四肢百骸。
顾熙华眼前一黑，险些痛晕过去。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手……他还没上来。
如果他死在我面前，如果我又一次亲眼目睹血肉模糊的现场，我怕我真的坚持不住……
我怕，自己会彻底疯掉。
忽然，一只冰凉湿滑的手猛地拉住她唯一能用的左手，开始用力掰她的手指。
“君知遥”
她一个激灵，眩晕感居然减弱了几分，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疼痛，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利刃刺入她的关节，还在血肉筋骨间来回游走腾挪。
腕骨断裂的疼痛太可怕了，顾熙华足足花了几十秒钟才勉强适应那种痛法，模糊一片的视野终于恢复了清明。
然后，她看见，君知遥正用力掰扯着她的手指。
……这王八蛋还真是不惜命。
右手已经彻底废了，她只能一边在心里问候君知遥十八代祖宗，一边专心致志地用左手把底下那位大爷往上拉。
忽然，她的背后袭来一阵劲风。
一双修长的手猛地伸过来，顾不上避开栏杆上那些尖锐的铁刺，一把抓住君知遥的两只手腕。
一滴湿热粘稠的液体滴在君知遥的眉心，他抬头一看——
是终于从可怕的窒息中缓过一口气连忙扑过来的云鹤卿，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准确拽住了他即将滑落的手臂。
顾熙华紧绷的精神一放松，剧痛和眩晕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她再也撑不住，膝盖一软，重重跌倒在地。
君知遥边挣扎着配合同窗好友，边哑着嗓子喊：“阿云，顾熙华，你们没事吧？”
云鹤卿因为过度用力，一贯苍白的脸上终于涌起层血色，脖颈和额角处青筋暴起，浑身力气和全部精神都灌注在一双手上。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此刻袖子被栏杆上的尖刺一挂，布料撕拉一声破裂开来，尖刺直接刺入皮肉。
但他死死咬住下唇，就像忽然失去知觉一样，只是拼命拉着君知遥，任由铁刺划过手臂，留下几排深深的血痕。
十公分，二十公分……君知遥的身子在两个人的奋力挣扎下终于越过栏杆，一头栽倒在天台上。
云鹤卿几近虚脱，他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冰冷的空气急速涌入受伤的喉咙和肺部，像是无数毛刺在瞬间刺入呼吸道，一路蔓延进肺叶。
君知遥一口气还没喘匀，就看见身旁的好友猛然弓下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他咳得地动山摇，吓得君知遥边为他顺气边连声问道：“喂，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云鹤卿摆摆手，想告诉对方自己只是被口水呛着了，奈何受过伤的肺部不答应……
还没等他抹一把脸上的汗珠，就听见身边的君知遥失声道：“顾熙华人呢？她去哪了？！”
最后一个字甚至急破了音，尖锐的吼叫划过昏暗的天幕和黑压压的层云。
云鹤卿心下一沉，利落起身，指着地上那长长的血痕：“就这么两分钟，绝对没走远。”
就在这时，天台入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了？！”
他们隔得太远，根本听不清顾熙华回答了什么。
又或者，她其实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
半秒后，邹亦航惊慌失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彻底的慌乱：“哎哎哎，好汉，你别晕啊！”
“不带这么碰瓷的！”
看样子，是舟叔误打误撞，留下了试图溜走的“黑猫”。
两人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又传来另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
“邹亦航”
那个声音温和有礼，不卑不亢，所有人的脑海里立刻勾勒出一西装革履的斯文败类形象：“你要是想多活几年，就把顾小姐放下。”
君知遥还感觉到，邹亦航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猛然止住了一切动作。
而云鹤卿的面上也阴睛不定，他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都谈”。
也不知这位素喜“凑热闹”的前警察的掮客，倒底在为谁办事……
而带着特情组口风极严的、前来收尾的十几位队友，匆匆赶来的沈听澜，在指挥众人把铐在楼梯口的几人分门别类地打包好、塞进警车后，也不放心地跟了过来。
他活见了鬼似地急急上前，瞪着眼前乌黑的枪管：“你怎么会在这里？！”
都谈叹了口气：“生活不易呗。”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邹亦航打量着这位“大名鼎鼎”的掮客，从对方右手的枪看到左手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截三棱刺，调侃对方：
“家伙事挺齐全啊，你是从掮客改行开了镖局吗？”
都谈没有搭理他，威胁似的晃了晃枪口：“快放下，不然我真开枪了。虽然我不想杀你，但是在身上开个口子也够你难受的。”
沈听澜在都谈准备拔保险栓的时候，硬生生挤到两位中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啊，都副，大家都挺想念你的。”
都谈：“……”
他的脸都绿了。
奈何挡在他面前的是“苍鹭”——
他曾担任过他前队友们的副队长一职，在刑侦组工作了十三年便又被外派，和少部分人一样得在特情组和大队两头来回跑……
他俩也在行动中临时搭过档，算得上是战友。
而都谈自己再配合特情组完成这次行动后也是要回去的，这枪是无论如何都开不得。
正在两人拖延时间之际，邹亦航怀里昏迷的“黑猫”忽然醒了。
她的意识可能还不是很清楚，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强行醒过来看了眼舟叔：“哥”
都谈看了一眼顾熙华，又看了一眼活像吃了把折耳根似的、皱着眉不知所措的邹亦航，脸上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正当邹亦航一团乱麻、不知道手上这个烫手山芋该扔该抱的时候，一个救世主般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叫的是我——邹队，别自作多情。”
一把冰冷的手枪抵上都谈后脑。
接着，向安珩从他身后闪了出来，说出了经典台词：
“不许动，警察。”
都谈嘴角一抽，从善如流地放下枪。
他虽然还在盯着沈听澜的脸看，嘴里的话，却是冲着身后的黄雀说的：“哪位？”
向安珩垂眸，无声地和顾熙华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虽然看起来意识模糊，但在都谈和沈听澜眼神对视的档口，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再拖延一会儿时间——
因为“扫晴”不放心人家小姑娘，还得送人安全回家后再过来，这最起码还得二十来分钟才行。
于是，向科冷冷地说：“都谈是吧？久仰大名，不过阁下这一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溜走了——分部的人就在楼下，你的那些同伙我们也控制住了。”
都谈刚想要回头看一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正拿枪顶着他的脑袋，没想到向安珩咔哒一声打开保险，语气平稳如常：“别动”
“只想看一眼我栽在谁手里，这都不行吗？”
都谈一脸无辜地挑眉，实则已经想好，下回再见面的时候，该如何送人一份“惊喜”了。
邹亦航在一边忍不住“好心”提醒他：“都老板，您现在是犯人，应该像个锯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都谈：“别这么喊我，没准儿我比你小呢，我就算不闭嘴又如何？”
“监控一关就能揍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这是不想要身上的那件衣服了吧？”
沈听澜摸出一副手铐，正想开口请邹队收一收嘴上的神通，就听见都谈低声说：“请我来的不是他们，是故人。”
向安珩一愣，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对顾熙华说话。
顾熙华大概缓过来一点，终于抬头，目光正好对上面前的都谈。
她的肤色原本就偏冷，此时因为失血和剧痛脸色更是白的发青，反衬的那一对瞳仁明亮像是茫茫雪地里镶嵌的两粒宝石，美则美矣，可终究是少了一点人间的气息，显得格外清冷悠远。
一瞬间，都谈脑海里忽然浮现一段不久前的、他还参与过的对话——
那时的他还在白公馆养伤，正打算摇轮椅去二楼的阳台晒太阳，他刚在阳台上露面，杜眠便款款而来，两人不见外地聊了会天，谈起了退休以后会去做什么。
都谈刚拿出烟就被对方劈手夺过，振臂一挥，便将一整包还没来得及拆封的烟准确无误地扔进楼下的敞口抽屉里。
“咚”
“你现在还不能抽烟。”
杜眠边一板一眼地规劝他，边帮调节阳台上的遮阳棚，使他们始终处于阴凉处。
看起来温文尔雅，非常好说话。
而都谈心里清楚，不论是她能从警方的天罗地网中出逃还是从胡乔斯集团手中救下自己，都足以彰显对方手段了得。
他不想死，所以只能无奈地实话实说：
“我想去西班牙或者意大利逛博物馆，看看那些神工意匠的名胜古迹，我一直觉得经历过岁月洗礼的建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瑰丽。”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淘几件小古董玩玩。”
杜眠不以为然地哼了声。
都谈知道对方不屑一顾，只能好脾气地笑着，问她：“那您有什么想要收藏的吗？”
杜眠的指尖正把玩着一朵烟灰紫色的虞美人，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嗯……我特别想要一双眼睛。”
都谈：“……”
杜眠在他错愕的神情里挑了下嘴角：“哦，对，我忘了，你还没见过那双眼睛，有机会一定带你看看。”
“什么样子的？”都谈不得不接话了，“天仙的眼睛吗？”
杜眠摇摇头：“普通人——我的一个朋友，天生异色瞳仁，一蓝一绿。”
都谈：“……那是挺稀奇的。”
更稀奇的是，她居然会有朋友，都谈暗自想道。
而杜眠像是洞悉了他的心思一样，说：“她和我是同类人，以后你就知道了。”
说着她还叹了口气，面带微笑地回忆：“我有一次问她，如果她死了，能不能把眼珠留给我做纪念。”
都谈：“……她怎么说？”
杜眠：“说是会腐烂，还会冒出蛆来，就像街边摊不新鲜的烤羊眼一样，气味和口感都不会太好。”
都谈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然后呢？”
“我说我不是为了吃，”杜眠漫不经心的摆摆手，“就是想留着看，只是找不到太好的保存液，只找到了好看的瓶子。”
“她就说她可以找两块水晶雕一对眼珠出来送我，只可惜一直都没找到材料。”
都谈被彻底击败了：“我现在相信您俩是同一类人了。”
他匆匆摇着轮椅离开阳台，而对方也没有继续想跟他聊下去的打算。
她边目送他离开，边像往常一样依次摆开茶具自斟自饮。
国庆假期七天三更，两天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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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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