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瀚艰难地转头,看见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粗布麻衣的老者正坐在炉前熬药,手中蒲扇轻轻扇动着火苗。正是隐居于此的老药师,刘叟。
"刘老..."海瀚声音干涩。
"命挺硬,"刘叟头也不回,"箭伤入骨,失血过半,还能撑到老夫这儿。"
叶秀秀原本趴在床边打盹,听到动静立刻惊醒,看到海瀚睁开眼,顿时喜极而泣:"大哥哥!你醒了!太好了!"
她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眼睛亮晶晶的,显然这几天一直守在这里。
"这丫头倒是尽心,"刘叟淡淡道,"守了你三天,喂药擦身,没怎么合眼。"
海瀚心中一震,看向叶秀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手却紧紧抓着他的被角。
这三日,在刘叟的草药和银针调理下,海瀚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好转。虽然离痊愈尚远,但至少恢复了行动能力。叶秀秀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喂药、换药、煮粥,做得一丝不苟。有时海瀚从剧痛中惊醒,总能看到她强撑着困意守在床边的小小身影。
期间,海瀚始终保持高度警惕。但奇怪的是,池青川的人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再未出现任何踪迹。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海瀚更加不安。
第七日清晨,海瀚感觉伤势已无大碍,决定离开。他不能连累刘叟,也必须尽快赶到风蚀谷的据点——那里不仅有更安全的藏身之处,或许还能联系上谢采。
"多谢刘老救命之恩。"海瀚郑重行礼。
刘叟摆摆手,递给他一个包袱:"一些干粮和药材。风蚀谷路不好走,你好自为之。"
海瀚心中一凛,刘叟竟已知他的目的地。
叶秀秀默默背起小包袱,紧紧跟上海瀚的脚步。这几日的短暂平静让她脸上多了几分血色,但眼中的忧虑并未减少。
两人再次踏上路途。海瀚的伤势虽未痊愈,但已能自行行走。他刻意避开官道,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叶秀秀默默跟在身后,不时担忧地看着他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
越靠近风蚀谷,地势越发崎岖。嶙峋的怪石如同狰狞的鬼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狂风穿过石林,发出呜咽般的呼啸。
"跟紧我。"海瀚低声道,握紧了袖中的短刃。风蚀谷入口处的风声如同鬼魅呜咽,嶙峋的怪石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他全身肌肉紧绷,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
叶秀秀用力点头,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呼吸都放轻了。
终于,远处的地平线上浮现出风蚀谷的轮廓——那是一片广袤无比、被千年风沙侵蚀雕琢成的巨大雅丹群。嶙峋的怪石呈现出各种诡异的形态,如同巨兽的枯骨,又像是一座天然形成的、寂静无声的迷宫。这里,正是鬼山会一处极为隐秘的据点入口。
海瀚的脚步停了下来,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能与叶秀秀齐平,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凝重:“秀秀,听着。前面就是风蚀谷。进去之后,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边,绝对不要乱跑,也不要轻易相信里面遇到的任何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最终还是补充道:“如果…如果遇到什么不好的情况,你就立刻大声喊我的名字,或者…别管我,想办法自己跑,沿着我们来时的路,回空城殿去找池青川,明白吗?”他终究还是无法完全硬起心肠,担忧这个因“喜欢”他而闯入险境的小女孩会受到牵连。
叶秀秀仰着小脸,努力理解着海瀚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严肃。她其实不太明白那些复杂的叮嘱,但大哥哥眼中的郑重让她本能地知道这很重要。她用力点了点头,小手更紧地攥住了他冰凉的手指,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声音虽带着稚气却异常坚定:“嗯!秀秀跟着大哥哥!不怕!”
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写满了全然信任和毫无保留的勇气的眼睛,海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这份纯粹的依赖,与他即将利用她去做的事情,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让他心底那份愧疚感如同潮水般翻涌,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强行压下情绪,站起身,宽厚却因失血而略显冰冷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她的小手,牵引着她,准备迈向那片如同巨兽咽喉般、吞噬着最后光线的风蚀谷幽深入口。
就在脚步即将踏入那片浓重阴影的前一刹那,海瀚的身形微微一顿。
他极其自然地侧过身,仿佛是风沙迷了眼,又像是要为她挡开谷口卷出的凛冽寒风。他俯下身,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鬓发,细心地为她将几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充满了保护性的温柔,与他平日冷硬的模样截然不同。
就在他俯身贴近的瞬间,他的嘴唇几乎触到了她小巧的耳廓,呼吸间的热气拂过她的耳垂。他用一种极低极低、低到如同叹息、几乎瞬间就被谷口呜咽的风声撕碎卷走的气音,飞快地、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如果…如果之后池青川哥哥问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你就告诉他…‘千佛洞的画壁空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突兀得如同石破天惊,像一句晦涩难懂的偈语,又像是一个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解开的谜语。它完全超出了一个七岁孩童的理解范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必须被记住和传递的份量。
说完,他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刚才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整理仪容的短暂瞬间。他直起身,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依旧是一片沉静的苍白和隐忍的痛楚。他握紧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牵着她,一步步,坚定地踏入了风蚀谷那巨大、阴森、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阴影之中。
他们的身影迅速被嶙峋的怪石和深沉的黑暗吞没。
在他们身后遥远的地方,无边的瀚漠在暮色下延伸,寂寥无声。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亘古存在的风蚀岩雕,静静伫立在一处高耸的岩脊之上。
朔风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昏暗的光线与距离,将方才谷口那极其短暂、看似亲密无间的俯身低语的一幕,以及叶秀秀那瞬间细微的、似懂非懂的点头反应,尽收眼底。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海瀚那句压得极低、却被特殊技巧或天生异能清晰传入他耳中的低语——‘千佛洞的画壁空了’。
他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细小竹管,将写有“风蚀谷”及那句关键密语的纸条塞入,缚于一只通体灰白、几乎与瀚漠天色融为一体的信鸽腿上。手臂一扬,信鸽悄无声息地振翅而起,如一道疾射的灰影,精准地飞向空城殿的方向。
殿内,池青川指尖摩挲着刚刚收到的细小纸条。当他的目光扫过“风蚀谷”三字,尤其是后面那句“千佛洞的画壁空了”时,一直沉静如水的脸上终于缓缓绽开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运筹帷幄的微笑。
池青川低声自语,带着洞悉一切的满意,果然…谢采的真正目标,从来都不是漠北这点地盘,而是敦煌的藏宝。虚晃一枪,暗度陈仓。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纸条,仿佛透过它看到了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
秀秀这步棋,走对了。她的价值,远超预期。
他即刻沉声下令,语气果断而清晰。
池青川,”传令,即刻加派人手,秘密潜入敦煌千佛洞区域,彻查所有洞窟,尤其是近期有异常动静或人员出入的。严密监控,但绝不可打草惊蛇。“他略一沉吟,补充道,”至于风蚀谷那边…朔风小组继续远距离监视,非必要不得靠近,以免惊动谢采。首要任务,确保叶秀秀的安全。“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池青川负手立于窗前,遥望敦煌方向,嘴角的笑意更深。一场围绕千年藏宝的无声博弈,因一个孩子无意间的“捣乱”,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自己,已然占据了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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