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后,季然便开始与书店同事们慢慢接触。一交流才发现,这里的人都很友善,就算大家对她十分好奇,也全部保持着分寸感。
几次聚会下来,季然很好地融入了集体。
周日,吃过晚饭,季然告别众人,独自在江边散步。
今夜江景格外美。夏日晚风拂过,吹动轮船来来往往。船下江水涛涛,星河荡漾。
季然停下来,朝向江面,微扬起头,感受着今夜的风。
而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惊喜:“季然?”
季然一怔,慢慢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长相斯文,气质清雅的年轻男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季然诧异开口:“常奕棋?”
“是的,好久不见。”男人朝她挥挥手,走至她身前,眼中的光亮更甚。
季然冲他礼貌点头:“好久不见。”看见对方一身西装打扮,季然又问:“你来G城出差?”
“对,”常奕棋提了提手中的电脑包,“我这次来,是有个项目,要在这里待一个月呢。”
“挺好,G城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可以四处转转。”季然笑道。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沉默下来。
季然刚想道别,常奕棋又挑起话题:“本来之前想约你的,但年前在我家楼下碰见你妈妈。阿姨说你们公司很忙,忙到连节假日都没有,今年春节也没回去,就没来打扰你。”
“嗯?”闻言,季然呼吸一滞,不知如何回答。
“嘿嘿,”没注意到她的僵硬,常奕棋挠挠头,继续道,“不过说实话,我今天路过了你工作的天河新城,那块商业区确实比咱们老家要繁华得多呢。
如果我是你,能有机会留在这里的大国企工作,我也不愿意回去。”
季然一脸复杂,没有答他的话,只问道:“是我妈春节说的?”
“对呀,”常奕棋点点头,“毕竟你可是咱们厂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叔叔阿姨都以你为骄傲的。”
说到此,他目光炯炯,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季然出声打断。
季然举起收到消息的手机,抱歉地笑笑:“我有点工作要忙,先走了,有时间请你吃饭。”
“啊,”常奕棋的表情变得失落,而下一秒又恢复如常,他点点头,笑着答应,“那好吧...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再见。”说完,季然僵硬地扯扯嘴角,落荒而逃。
***
坐地铁回到租住的小区,已是深夜。这里与江边不同,密集的楼房阻断了风,空气又变得闷热无比。
季然面无表情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后背出了许多汗,衣服打湿黏在身上,让她很不舒服。
一阵突兀地电话铃声响起,季然拿出手机,发现是她妈妈打来的微信视频。
心里烦闷四起,季然不想理,但是铃声却不依不饶。没办法,她只得按下接听。
“喂,妈。”季然按捺住心中燥意,平静地开口。
“怎么才接电话。”屏幕里的郭丽珍皱着眉头,语气不满。
“我刚回来,”季然将摄像头扫过四周,边走边答,“今天聚餐,回来得晚了些。”
“聚餐?”郭丽珍嗤笑一声,“跟哪些人啊,是书店那些同事?”
“是的。”
“跟那些人你都能有共同语言?”郭丽珍似是不敢相信,震惊道。
“妈妈。”季然出声打断她。
“怎么,”郭丽珍音调拔高,继续嘲讽道,“我说错了吗?
季然,你搞清楚点,你一个985毕业的大学生,跟一群中专大专的人能有什么话聊,也不嫌降了你的眼界是吧。”
“妈妈!”季然声音也大了起来,盖过听筒里的声音。
她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他们是我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考上985的人,不该是要对剩下的人抱以歧视的。
而且工作的时候,学历其实没什么用,请您不要这样说他们。”
“哟,还是朋友呢,”听完季然的话,郭丽珍的声音愈发尖利,“现在同事能做朋友了?那你之前在国企怎么就待不下去?”
“我跟您说过了,那个环境...”季然急了,拼命解释。
郭丽珍却没给她机会,打断她继续讽刺,这回说得更重了些:“别解释了季然,你就是扛不住环境压力。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你这是认怂,你这叫逃兵。”
不知是第几次听见这样的结论,季然再也忍不住,压抑许久的火终于爆发。
她深呼吸几下,声音颤抖,哽咽道:“认怂!逃兵!你就是这样看我的?所以你都不愿意告诉别人我辞职了,怎么?你就是觉得我辞职这件事很丢人吗?”
“我可没觉得你丢人,”郭丽珍翻了个白眼,强词夺理道,“我只是不愿意跟别人说我家的事情。
我不像你,一点也不强大,妈妈以前怎么教你的,真是活该被背刺。”
“我活该?”季然此时脑中再没有其他声音,她对着屏幕哭喊:“我相信别人,别人伤害我,是我的错,我认了。
可您哪怕不愿意跟别人说我们家的事情,春节整整十几天,家家户户都在团圆。您不但跟别人撒谎,说我工作忙回不去家,也没想过来看我一次。”
“妈妈,”季然忽觉喉中堵塞,声音变得尤其沙哑,她用尽全部力气,带着愤怒和悲伤,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的话,“您有没有想过,我那时候是在住院啊。”
她说完后,对面沉默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郭丽珍的声音再次响起,语句中仍然充满指责:“我知道你在住院,你冲我喊什么,你那是封闭式病房,我们都进不去!
季然,我说了让你强大起来,不要去学别人抑郁,还搞什么自杀。
你都活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没有长大?”
“您说什么?”季然脑中“嗡”的一声,她只觉头皮发麻,身体忽然打起哆嗦来,全身的细胞都难以接受如此说法。
她缓慢地张嘴,低声重复那句话:“我学别人抑郁?
我那是生病,妈妈,我是生病了。难道生病是在学人吗?还是您觉得,”季然想起今天常奕棋的话,问道,“生病很丢人?”
“生病当然不丢人,但也要看什么病吧。”郭丽珍冷眼瞧着屏幕,朗声道,“你说我骗人,那我怎么办。我敲锣打鼓地跟他们说,咱们家最引以为傲的女儿,现在在精神病院?”
“季然,”郭丽珍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你明明自己可以撑过去的,你怎么就这么软弱,这么不强大呢。”
再听不下去,季然压抑自己崩溃的情绪,声音略略大了几分:
“可我...我就是软弱,就是没法强大。
您要是觉得我不行,那您重新去认一个让您骄傲的女儿好了,我就是个废物,永远成为不了您理想中的女儿,我就是全世界最没用的人。”
她深呼吸,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让自己在外面完全崩溃。
“我挂电话了,您早点休息,再见。”
电话终于挂断,季然擦擦眼泪,狼狈地环顾左右。还好,今晚出来夜跑的人少,没有人被这样一个精神病人吓到。
路灯昏暗,绿化带里是大片大片的黑。那些看不清的地方,又是直勾勾地监视感。
草木摇曳,季然伸出手,没有感受到一丝风。
绝望扑面而来,胸口酸感四溢,眼底光亮渐失,季然慢慢地转过身,走向小区门口,视线紧紧盯着路上的车流。
此时有人横穿马路,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唤醒已经失了意识的季然。
车灯晃过眼睛,她看清近在眼前的大马路。
下一秒,季然转过身,朝小区里面跑去。
她脚步飞快,嘴里念念有词:“快!季然,跑起来,跑回家你就可以摆脱这一切,跑回家就好!”
她跑进出租房,慌张地锁好门,将自己丢在沙发上。
一旁的篮子里,是她储备的巧克力,她抓起来,撕开包装,大口地吃着。
季然一边吃,一边止不住地流眼泪。心脏被情绪攥紧,此刻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手机被碰到地上,发出“嘭”的声响。
季然的动作一顿。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向窗外。对面楼房里,万家灯火熠熠生辉,却没有一盏属于自己。
孤独是常态,她本就一无所有,只有那时有时无的幻觉。
想起那日听筒里的场景,季然胸腔布满刺痛,她看着已经化在手上的巧克力,黏腻的感觉完全盖过口中的甜。一阵恶心袭来,她低呕两下,眼底漫上潮意,季然苦笑,闭上了眼睛。
是与现实相背的、自己想要割舍的幻觉。
闹钟按时响起,那盏路灯映入眼帘。
季然一怔。
对,路灯,她还有路灯。
她慢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窗边。
走至窗边,季然没有立刻低头。她已经很久没有去等过路口下的身影,这回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在。
“你糟糕透了季然,你真的糟糕透了,你是全世界最言而无信的人,你活该好不起来。”
她看着漆黑的天空,口中念念有词,全是对自己透顶的失望。
天空又看不到星辰,今夜依旧没有风。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真的需要他,需要那个幻觉,需要那个可以支持自己的目光。
想到此,她低头,朝楼下看去。
季然先是看向离自己最近的路灯,灯光暖黄,为路面撑起一团光亮。
可那里没有他。
她又朝稍远一点的那盏灯看去,还是没有他。
一盏,一盏,又一盏。
季然心头越来越凉。
她真的,彻底失去了他?
就在她收回目光时,视线点过另一个方向,在离她最近的那盏灯下,她看见了自己期待的身影。
他站在光下,影子落在地上。
修长挺拔,一如既往。
季然抹掉自己眼角的泪,升起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转过身,带上钥匙出了门。
她跑得飞快,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她一边跑,一边在心底,用最虔诚的声音祈祷:
“上天啊,我求求你,可不可以让我拥抱一次我的幻想。”
***
陈煜舟看着季然漆黑的窗户,目光复杂。
从那天起,季然说到做到,没有再来路口等过他。
在这些日子里,他都会过来,等着季然房间关灯,然后转身离去。
今日,他在附近办事,来的很早。可那扇小窗整夜黑着,从未亮过。
时间已经很晚,陈煜舟皱了皱眉头,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就在这时,他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
“陈煜舟!”
陈煜舟猝然抬头,看向来人。
一道人影快步跑近,他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就扑进他的怀里。
风紧跟在她身后,吹动他衬衣的领口。与此同时,阔别多日的温柔嗓音,乘风而至。
陈煜舟缓缓低头。
她轻声地,哽咽地叫他的名字:“陈煜舟。”
“我真的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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