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迅疾身影掠过,如剑裂长空,带起的罡风暴虐地袭过仙宫一众奇花异草,然后穿过游廊向寝殿飞去,徒留满地凌乱的花叶,像被人用手放肆的凌虐过,好不可怜。
殿门在身后轰然闭锁的刹那,灵力闪现,冰蓝色的弧光将宫殿划成了一个与外界隔开的独立的天地。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从喉间迸裂。陈观雪挺直的脊背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佝偻下去。他踉跄一步,五指如钩狠狠抠进冰冷的玄铁殿柱,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濒死的兽在血浆泥淖中徒劳地刨抓着立足之地。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寸肌肉都在愤怒与魔气的撕扯下痉挛,那强撑的、骇人的威势如同被戳破的皮囊,只余下内里濒临崩溃的狂风骤雨。
“你又变弱了...”
一声舒爽到战栗的喟叹,像从他的灵魂深处里传来,下一秒,暴烈的魔气便将那袭雪白色的衣袍撕碎,漫天碎帛如祭奠的白幡纷纷扬扬落下。
嶙峋的胸膛暴露在死寂的寒殿中。更骇人的是皮肤之下——
无数道幽暗的凸起如同活物,它们像游走的毒蛇,又似纠缠的花苞,随着经脉与皮肉的纹理肆意地蠕动、游弋。这些由心魔所化之虫豸,源自人灵魂中最阴暗的部分,育养于骨肉,当破皮而出汇聚成一团时,便形如血雾,也即心魔的本体。
“呃……” 陈观雪喉头滚动,压抑的痛呼混着血沫。他徒劳地抓挠着胸口,指甲在那些妖异的魔纹上划出血痕,仿佛想将皮肤下这些肮脏的烙印连根抠出。魔纹如无形的绞索越收越紧,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知道为什么吗?”
血雾停止吞咽,化作蟒蛇,盘踞在陈观雪的周身,阴暗嘶哑的声音跟毒蛇的嘶鸣简直如出一辙,他叹息着,一副为对方痛悔的模样,“因为呀,你心软了——”
“滚!”
残袖拂动,一道黯淡却决绝的灵光狠狠劈向血雾!后者溃散如云烟,却又很快重新凝聚,发出近乎愉悦的嘶鸣。反倒是挥出去这一掌的陈观雪如遭雷击,猝然蜷缩起身体,剧痛让他控制不住地呛咳,殷红的血点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如绽开的红梅。
“当心啊……”
血雾夸张的惊叫,无形的蛇尾得意地晃动,昂起那由怨毒凝聚的三角头颅,一对猩红的复眼闪烁着冰冷、恶意的光,“我可是你的一部分,伤我即是伤己。你忘了吗?” 它“游弋”近前,那无形的、带着血腥气的压迫感几乎贴上陈观雪汗湿的额角,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液滴落,“方才大殿之上……你看着那小子抱着斩魔,被那些道貌岸然之徒如蝼蚁般审视、践踏……那一瞬间,你神魂深处……翻涌起的是谁的影子?”
陈观雪的呼吸骤然停滞,抠入地缝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崩裂的痛楚混着心底被强行撕开的隐秘,让他指关节一片狼藉,鲜血无声渗入冰冷的石缝。
血雾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如淬毒的针,带着洞穿一切的恶意:“是谁?!是那个同样拖着残破身躯、像条无主的野狗般爬进这仙域,连一块蔽体的破布都寻不到、只能任人唾弃的……你自己啊!” 它模仿着沉重的叹息,内里却浸满了最刻毒的嘲弄,“那些目光……轻蔑、嫌恶、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他们的眼……和今日落在那小子身上的,像不像?嗯?”
“闭嘴——” 陈观雪嘶吼,声音却因剧痛和某种被戳穿隐秘的狼狈而沙哑破碎。他再次挥拳,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砸向血雾。灵力再次穿透虚影,反噬之力让他整条手臂瞬间麻痹,骨骼仿佛寸寸碎裂。他跌倒在地,粗重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唯有这切肤之痛,像一捧浸透寒冰的雪,狠狠摁在他濒临熔断的神魂上,抢回一丝摇摇欲坠的、名为“陈观雪”的清醒。
血雾满意地欣赏着他因痛苦而痉挛的身体,放纵地享受着空气中逸散的魔气与绝望:“多疼啊陈观雪,多疼啊...你对自己比对仇敌还狠。你恨天道不公,竟让一个蝼蚁般的乞儿夺你神兵,占你名分……可你为何!” 它的声音陡然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芯子舔舐耳膜,钻进他神魂最混乱的深渊,“不恨此刻……竟对他生出一丝可悲认同的自己?!”
陈观雪的身体,在听到“认同”二字的刹那,难以察觉地绷紧了一瞬。
这细微如蛛丝的反应,却被死死盯着他的血雾瞬间捕捉!
“哈……哈哈哈!” 刺耳的尖笑猛然爆发,充满了得逞的疯狂,“还在逞强?!你以为你是什么?是为复仇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一身洗不净的肮脏魔血!竟还妄存一丝善念?妄想自己是救世主?陈观雪,你活该!活该前世被挫骨扬灰!活该今生连杀个仇人都要心生动摇!”
它戾气暴涨,无形的蛇尾带着森然刺骨的寒意,如同最恶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陈观雪痉挛的心口!后者身体猛地弓起,脖颈青筋如虬龙暴凸,牙关死死咬住,将几乎冲喉而出的痛哼硬生生咽下,只在喉间留下沉闷的、濒死的呜咽。
“善良?” 血雾的声音淬满了世间最深的鄙夷,如同宣告最终的判决,“不过是无能的遮羞布!前世它送你入黄泉,今生——” 它猛地凑到陈观雪因痛苦而失焦的铅灰色眼眸前,一字一句,如同烧红的烙铁印下:
“还想用它……再葬送自己一次吗?”
语毕,血雾倏然消散,如同从未存在。
只余下那句淬毒的诘问,如同跗骨之蛆,在死寂冰寒的宫殿里,在陈观雪千疮百孔的神魂深处,反复回荡、穿刺:
“你怜他孤苦?觉得他像你?呵……别痴妄了!他是天命之子!而你——”
“算什么东西?也配?!”
“轰隆——”
天边滚过一声沉闷的呜咽,像是巨兽在云层深处翻了个身。
方才还只是凛冽的寒风,此刻陡然带了针尖般的刺痛,细密的雪粒毫无征兆地重新飘洒下来,打在脸上,激得许泠川一个哆嗦,猛地打了个喷嚏。
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刚从库房领到的制式青布棉袍——这袍子浆洗得发硬,远不如他之前那身破袄保暖,还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樟脑味。寒风无孔不入,轻易穿透布料,让他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他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就铅灰厚重的天空,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雪搅得更加浑浊,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殿宇的琉璃瓦上、冰冷的青石地上,竟也失了纯白,染上了一层灰扑扑的脏色,像是天空抖落的一地旧棉絮。
许泠川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他有些茫然地站在一座巍峨却透着股公事公办冷漠气息的大殿前,檐下悬着的黑底金漆牌匾上,“执事堂”三个大字在灰暗天光下显得格外威严,也格外不近人情。
方才他迷路了。
这仙域大得离谱,回廊曲折,殿宇重重,处处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美则美矣,却像个巨大的迷宫。他抱着陈观雪给的那个沉甸甸的灵石袋,揣着去执事堂登记入册、领取弟子份例的指令,一路磕磕绊绊,逢人便问,得到的回答要么是匆匆一指方向,要么是含糊不清的“左转再右转”,甚至有人只是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便御风而去,留他独自在寒风中凌乱。
就在他兜兜转转,眼看天色越发晦暗,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喂!新来的?在找执事堂?”
许泠川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和他同样制式青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修士,正踩在一柄流光溢彩的飞剑上,悬停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对方眉目清秀,眼神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几分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是…是的。”许泠川忙不迭地点头,冻得有些发僵的脸上挤出一点感激的笑。
“啧,看你转悠半天了。上来吧,指路费就免了,算我日行一善。”少年修士撇撇嘴,朝他伸出手。
许泠川犹豫了一瞬,看着那柄寒气森森的飞剑,最终还是抓住了对方的手。一股温和的力道将他带起,稳稳落在剑身稍后的位置。飞剑“嗖”地一声向前掠去,速度快得让许泠川下意识地抓紧了前面少年的衣角,冷风如同刀片刮过脸颊,脚下的景物飞速倒退,方才让他晕头转向的回廊殿宇,此刻在修士眼中不过是几个起落间的点缀。
“谢…谢谢师兄。”风声太大,许泠川不得不提高声音。
“小事儿!”少年修士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我叫李英,外门弟子。看你面生,新拜入哪位真人座下?”
“是…观雪仙君。”许泠川低声道。
命运的馈赠,早就默默书写好结局。
下节预告:泠川在执事堂会遭遇什么呢?他如何看待这个丑恶真实的仙域?是离开,还是留下?
感谢莫等闲小可爱的投喂浇灌!!作者都记在心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自我罪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