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一早,闻霜便接到了方绾宁交代的差事。
彼时方绾宁在窗边练字,闻霜戴着昨夜她送与自己的红珊瑚步摇,款款停在跟前,瞥见书案前正一丝不苟描字帖的小公子,院外的风穿堂而过,晃得公子鬓边的头发荡荡悠悠,步摇上的垂珠也迎风摆动,遥相呼应。
“方执事。”闻霜出声叫道。
方绾宁像是才回过神,抬眼瞧见了她,停了手里的笔,微微一笑对她说:“闻霜姑娘。今日有一事恐怕要拜托你。”
“执事何须客气,有事交代闻霜即可。”眉眼舒展,面露风情。
方绾宁昨晚想通了事儿,如今看着闻霜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心里有点怪不自在的,她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昨天我不是在如辉订购了几盒糕点嘛,今天如果店家送到了,麻烦你将其中一盒送去东院给郁见深郁先生,郁先生整天公务繁忙,时常见不到人,但我家王爷敬重他,我也得以礼相待,所以还请闻霜姑娘务必亲手交到郁先生手中,还要转告他,公事再忙也要多注意休息。”
闻霜听着方绾宁的声音又脆又远,心里美滋滋的,连忙应了下来,“执事交代的事,闻霜一定办妥。”
“嗯,那你先下去吧,我过会儿也要出发去水沽了。”方绾宁将练习的纸张拎起来吹干墨水,斜眼看见闻霜走到了门边,心念一转又觉得不忍,便出声叫住了她,“闻霜姑娘,如辉的糕点你也带一盒去尝尝吧。”
闻霜一瞬绽开了笑意,脸上染了红晕,羞羞颔首回答:“多谢方执事。”
文晓和刚走出房门的闻霜擦肩而过,瞧见她的耳朵跟发上的红珊瑚簪子一个颜色,忙走近前问方绾宁,“方姑娘,刚才可是对着闻霜说了些什么?”
方绾宁略微思索,“没有啊,就是昨晚我和姐姐你说的那个计策,刚才交代给闻霜了。”
“没做什么其他事儿?”
“没有吧。”方绾宁将写好的字帖放在一旁的小匣子里,“临走前,送她一盒糕点算吗?”
文晓蹙眉,“方姑娘,以后可千万不能做这些多余的事儿了。”
“多余的事?”方绾宁疑惑不解。
“闻霜是什么身份?不过是邓大人临时指派过来伺候的奴婢,如今受了您的千万般好,今后她再回主家该如何自处?”文晓比之方绾宁就大三岁,但此时说话老成,语重心长,“东洲的世家门阀林立,虽然算不上对婢子奴役严苛,但若家中奴仆生了二心,轻则逐出府去,重则打板子发卖。方姑娘,你以前不知道这些,今后文晓会时刻提醒你,注意身份和仪态。主子就是主子,婢子就是婢子,不能逾规越矩。”
听了文晓一番话,方绾宁心里像是有着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她茫然费解,“只是一盒糕点罢了,你为何又说这番话?什么身份?你满口主子奴婢,难道也希望我用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你嘛?”
文晓神情郑重,眉目间又含着三分心痛,“姑娘对我,我们都是极好的,但尊卑有序不可废,主子待我们好是主子大德,但作为奴婢更要守分寸,知贵贱,不敢伤主子体面。”
方绾宁听后霎时间便动了气,“文晓姐姐,明明昨晚我们还一起玩闹,你今日这般,难道也是在提醒我,我其实不过是一个小乡村来的孤女,受了他俞修衡的荫庇,就该遵循他王府的规矩!”
文晓跪倒,“文晓绝无此意。”
“你起来,不用跪我!”方绾宁看着面前的文晓,怒火中烧,“我就知道封建王朝的规则与礼法不是写在书上,而是刻在你们骨子里的!你们被绳墨圈了形状,就以为谁人都是如此嘛?这什么劳什子规矩,我偏不遵从它!”
“方姑娘慎言!”文晓跪在地上请罪,“是文晓说错了话,方姑娘恕罪。”
“你起来!”方绾宁不由自主的大声说道。
可文晓跪得规规矩矩,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是文晓犯了过错,请方姑娘责罚。”
方绾宁无言以对,瘫坐在椅子里任心里的愁绪在肚子里打结。
她似乎没办法好好处理现在这种事,尽管她极力的想平等对待每一个人,但如今的情况却是,自己沾了俞修衡的光,成了这个封建礼制的既得利益者,做什么都好像没有了立场。
良久,方绾宁呼出一口郁气,像是终于想通了一般,起身过去将文晓扶起来,语气又恢复到往日的平和,无奈的看着文晓,说:“你没有犯错,也别自责,我以后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文晓姐姐别忧心了。”
文晓重新挂上笑脸,但方绾宁却看到了一丝苦意,“方姑娘聪慧,定能办到。”
方绾宁咧嘴朝她一笑,却也在心里自嘲。
你是你,我是我,你们是你们,我却只会是我。
闻霜早在隅中时刻就收到了如辉送来的点心盒子,却直到酉时方才见到郁见深。
闻霜将点心放在桌上,语气矜持的对他说,“郁先生,奴婢奉方执事的令,前来给您送些点心,方执事还特意叮嘱郁先生公事虽忙,但要多注意休息。”说完闻霜弯腰行礼,就要离开,却被郁见深叫住,“等等。”
闻霜停住了脚步,扭动身子的时候发间的步摇在空气中甩出红色的暗影,十分夺目。
“为何之前从没在兰苑见过你?”郁见深问。
“回郁先生,奴婢是三天前我家老爷派遣来专门伺候方执事的。”
“你家老爷?”郁见深顿了顿,“邓行闻?”
闻霜点头,“是。”
郁见深皱眉,并未多言,“那你先下去吧。”
闻霜依言便离开了东院,回到方执事身边等候下一次见面,她摸着头上晃荡的步摇,娇艳的脸上浮现羞人的笑意。
月亮占据天空的时候,邓行闻急匆匆的入了兰苑。
“兄长,你找我?”邓行闻一路急行过来,还微微喘着气。
“嗯。”郁见深正在案头忙碌,头也不抬,“把你的人带回去。”
“人?什么人?”邓行闻疑惑。
“几天前你拨到方姑娘身边的婢女。”郁见深提醒他。
邓行闻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她啊,怎么了,奴婢伺候的不得力嘛?”
“得力?你还想她怎么得力?去给方姑娘宽衣嘛?”郁见深停下手中的笔,提高了声音对邓行闻说:“都说过了方姑娘的身份只有我们王府的人和你知道,你如今派了一个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是何考量?”
“哎呀,忘了,忘了,那天回府光想着方姑娘是王爷的人,必得尽心照顾,差点酿成大错,”邓行闻猛的醒悟过来,“我一会儿就把她带走。”
“嗯。”郁见深淡淡的应了一声,又低头下去写公文。
邓行闻走上前去,停到不远不近的地方,“兄长近日水沽的事儿可还进展顺利?”
“刚起头,没什么顺利不顺利的。”执笔的手缓了一缓,“水沽西边的那几片水塘里,在建的船是军中的人要?”
邓行闻闻言眉头一挑,“什么事都瞒不过兄长。”
“动静太大了,让他们小声些,生怕你的官位太稳当,没人写你的奏折?”郁见深神色严肃的问了他一句,“像那种类型的官船都是余杭的泾潍在造,你收了多少银子让你冒此风险?”
“一个没办法拒绝的数目啊。”邓行闻坐在一旁的圈椅上,端着茶杯感叹。
郁见深没再多问,只是提醒他,“那就小心点,有些眼睛藏得深,还想要你的乌纱,面上就得干净。”
邓行闻得意一笑,“多谢兄长担忧,那今晚我就不叨扰了,这就离开。”
“去吧”
邓行闻在兰苑门前等了一会儿闻霜,见人从里面出来了,便翻身上了马。
“老爷。”闻霜上前行礼。
“嗯,这里不用你伺候了,还是回夫人身边吧。”邓行闻坐在马上说。
闻霜惊恐,“是闻霜犯了什么错?”
邓行闻没耐心和一个婢女解释那么多,冷声道,“你问题还挺多,照做便是。”
见此,闻霜也不敢顶嘴,无奈颔首低头,“是。”
说完邓行闻便驾马而去,留下闻霜在院前不知所措。
想回兰苑却被门口守卫拦着不让进了,看着空荡荡的大街,闻霜心如冰窖,只好映着路边微弱的灯笼光,快步回了邓府。还好还有发上的步摇,她心里念着,想着以后定还有机会和方执事见面。
方绾宁就这样将闻霜送回了邓府,日子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她还是隔三差五的去水沽转悠,张渠现在吃住都在水沽了,和那些老船工打成了一片,战船已经开始搭建了基础架构,每次方绾宁一去就被木刨子的声音占据了整个耳朵。
而且如今天气炎热,船坞的船工们有时候干活还裸露着上身,方绾宁倒觉得没什么,可文晓见了一次后,便死活也不让自己去了,方绾宁自是不从的,但不知道她对郁先生或者是谁说了什么,下次方绾宁再去的时候,每个船工不管多燥热都将衣服穿的严严实实。
方绾宁哑然,之后便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工坊看战船了,就算去了水沽也是待在管理处看图纸。
时间长了也觉得无聊,方绾宁便开始留恋戏楼。
方绾宁第一次踏进戏楼的时候,俞修衡才收到了她的第一封回信。
他捏着信封,厚厚的一沓,心里不禁笑开了花。急忙将信拆开了看:小川,安好,晋照果然比青州热闹好多,很开心,你说的点心我也尝了,给你带了一盒,我嘱咐他们用冰袋保鲜,你收到的时候味道可能有些变了吧,我这里也下了大雨,不知道和你看的是不是同一场。
就这样几个字,她居然用了十页纸,俞修衡摇头失笑,翻到倒数第二页,上面写着方绾宁三个大字,瞧着比之前的端正许多,想必有在刻苦练习。
翻到最后一页:小川,你的印章好酷,我也想要。
关珏在一旁看着殿下,对着方姑娘的回信笑了起码一盏茶的功夫,临了终于不笑了,将信纸整齐收好放进匣子里,对着那早已经在路上颠散了的糕点伸出手去,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那传信的卫兵已经罚了十杖。”关珏出声,见俞修衡并未表态又问:“王爷,现在要看文晓姑娘的信嘛?”
俞修衡将变了味道的糕点还是咽了下去,“嗯,拿来吧。”
……
青州的气候干燥,夏季再多的雨水也拦不住空气里那股苦涩的味道。
俞修衡自方绾宁走后便开始在城内外征兵,但收效甚微,青壮年的流失让青州垂垂老矣,最后就算扩大范围,也只有寥寥九百人。
俞修衡虽忧心但也暂时没了办法,只好将这批先遣队率先拎到了军营开始了训练。
为了抗击海寇,从应京带来的亲兵们也一起参加了,青州的兵几乎全部都会水,而应京的却恰恰相反,两方相比较,训练过程居然出奇的和谐。
日子好似就这样没有吵闹和喧哗般过了下去,青州的海面平平静静,更汹涌的风暴正在更远的海面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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