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那句话瞬间抽干了他肺里的空气,每一次脉搏的翕张都让他的胸膛犹如刀割。被方绾宁挣开的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他一下按住了心口,庞大的悲伤如同荒原上最凛冽的风,正在席卷他的四肢百骸。
房里的另外三人连呼吸都觉得慌张,他们不明白局面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如今这样。三天前明明还相拥着的两人,今日却要风流云散。
关珏忍不住开口:“王爷,方姑娘她……”
“闭嘴!”俞修衡怒吼。接着,他便踉跄着冲出门去。
他不能让她离开自己,俞修衡那全是血影的人生他真是过够了。
本已做好了准备,出门便会看见她离开的背影,但……他却看见了,他的绾宁在院子里正等着他。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门追我呢。”她缩了缩脖子,“好冷,你没给我拿披袍吗?”
俞修衡微微愣神,下一刻便冲过去抱住了她,呜咽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方绾宁环抱住他,腾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对不起啊,我出来吹了这凉风才突然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混账话,我收回,以后不会了。”
“嗯,别再说了,我受不了那些字眼。”
“对不起,小川……”
兰花:我不太明白他们。
赋思:王爷开心就好。
兰花:可我见他们并不开心。
赋思:兰花姑娘,你不会明白。
兰花皱眉:嗯?
她朝关珏看去,问他:你看明白了吗?
关珏收回落在院中二人的目光,看向兰花:私议皇族,是重罪。
兰花撇嘴:啧。
二人又重新回了屋,俞修衡拿了件新的狐裘将方绾宁裹了起来,“又吹了风,你这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方绾宁心里酸涩,还是笑着对他说:“也许明天就好了。”
“那你安心休息,我去给你端药来。”
俞修衡朝外走,被方绾宁拉住了衣袖,“别罚王霄,好嘛,他已经很尽职了,是我不好。”
他看着拽紧衣袖的小手,眼神暗了一下,“你没有不好。”又抬眼看她语气轻柔,“明天就让王霄复职,别再挂心了,但你身边的护卫,我还是会换人。”
方绾宁点头,“嗯,就让他在青州好好休息。”
晚间,方绾宁回了临风榭,躺在床上半宿没有睡着,她控制不住地去琢磨自己对俞修衡的感情。
按她穿越以来的念头,她现在应该在余杭逍遥闲适的过日子,最多为点银子发愁,可如今她却在这萧索的青州城里晃荡,忙活的事还关乎着一城的安危。
她应该是自由的,没有顾虑的,谁在她前面挡路,她要么绕要么逃也不能受摆布。
可一切都在齐陵外遇见俞修衡开始,好像哪里就不一样了。她也说不清道不明,开始的时候,明明只是想背靠大树吃喝玩乐、闲茶浪酒的,可兰苑那晚听见俞修衡十不足一的过去,涌上心头的不知是痛惜还是无措,只觉得浑身发肤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捆绑,让她气也喘不过来。
她在前往青州,那饕风虐雪的路途上,到底想的是什么?只是来安慰他?或者只是来见见他。
可见到了又该做什么?大概也只是想陪着他,守着他,告诉他别怕。
如同家人一样。
你的来时路我只能耳闻,但你的归途我想牵着你走。
想通之后,方绾宁安心许多,她不再在意俞修衡的独断和在皇族下养出来的攘夺。他内里还是那个前世十八就死掉的张乐川,他灵魂里有另一个时代的薪火,不会覆灭。
肯定不会。
她安心睡去。
青州夜里的风肆掠得更猛烈了,还好方绾宁提前睡了去,要不然就要像俞修衡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无法入睡。
他晚间送方绾宁回临风榭之后,就坐在书案后的帽椅里,将自己沉在白日那令人发喘的情绪中。
料峭的风正拍打着窗棂,屋里的烛火闪烁,阴影在他的侧脸上一跳一跳。他扶着额,时而盯着那镶嵌了绿松石的书匣,时而打量自己的手,握紧又松开,眉间全是浓稠得让人发苦的思绪。
无数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聒噪不已,有让他抓住绝不放手的,也有让他别握太紧的,还有让他去争去抢的,都没有一个声音说要放她走。
俞修衡轻叹一口气,在屋外天光大亮前,截断了臆想。
临风榭里还好有几株常青的植株,让陡然从晋照回来的方绾宁,住进来不会觉得太荒,不过她也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天一亮,破天荒地没赖床,找了王府的厨房,一头扎了进去。
俞修衡到的时候方绾宁的面才揉好,正和张娘子搭话。
“张娘子,王爷平时吃姜吗?味道喜欢偏咸还是偏甜?他食量怎么样,看他最近都瘦了……”
厨房让了一小块地方给方绾宁,大家都知道,现在她的身份可不是当初从河里救起来的小孤女了,前几日还一直住在王爷的沧澜阁,下人们很能观风忘色,因此张娘子站在一旁显得十分局促。
张娘子一一答了,态度十分恭敬。方绾宁也觉察到周围人的不自然,没理会张娘子语气里的疏离,知道她不可能再像齐陵城外那样亲切地喊她“丫头”,方绾宁没再说话,默默做着手里的事。
俞修衡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厨房里的人口风很紧,并没有说些不该说的,便心安地走了进去。
厨房里的下人们见了他纷纷跪地行礼,俞修衡手一挥让他们起来,走到方绾宁跟前瞧她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呢,大清早不睡觉。”
方绾宁看见他进来也没停下手里的事,双手还沾着面粉,回答:“做饺子呢,你回沧澜阁等着去,我应该快了。”
“想吃让厨房的人做就是,你还在病中,要多休息。”俞修衡说。
方绾宁调好了馅儿,准备开始擀面皮,抽空回答他:“这怎么能一样,我做的自有我独特的风味,而且我就想做给你吃,不行?”
俞修衡听后抿唇一笑,“那我来帮你。”说着就要挽袖。
“哎哎,不用你动手,你出去。”方绾宁手里还拿着擀面杖,推着俞修衡到门外,“这是我的心意,别人不能帮忙,你快回去吧。”
俞修衡看一眼沾在他衣服上的手印,笑得更欢,“好吧,那我等你。”
“嗯!”方绾宁又回到厨房继续忙活。
所幸饺子这种食物做起来确实很快,她一口气包了大概三十几个,盛了满满一盆去了沧澜阁。
“不知道你习惯蘸醋还是酱油,我都拿来了,你尝尝。”方绾宁夹了个饺子放进他碗里。
俞修衡到了东洲基本没吃过这东西,只在应京的街边偶尔尝过,但滋味并不怎么样,或许只是跟记忆里的味道有差,也并非是人家味道不好。
他夹起来什么也没蘸,吹了吹,就咬了一大口,白菜猪肉的馅儿,香气十分浓郁,他细细地嚼了,夸道:“好吃,想不到绾宁还会做饭。”
方绾宁见他吃得满意,也夹了一只,蘸了酱油往嘴里送,“也不难,我还会其他的,以后做给你尝尝。”
俞修衡点头应了,“嗯,好。”
“虽然冬至已经过了,但我还是觉得一家人就应该热热闹闹包饺子吃。”方绾宁捏着筷子,看着他,突然想起什么,说:“哎呀,应该包一枚铜钱的。过年的时候我又不在,你一个人待青州怪冷清的。”
“那你过完年再走。”俞修衡说。
方绾宁摆手,“那就耽搁得太久了,没事,我们很快又会再见的,让我回水沽催催他们进度。”
她又夹了一个白净的饺子放他碗里,问:“海寇的情况摸清了吗?他们这次上岸有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一些吧,但他们的具体位置这会儿完全没有头绪。”
“你们就算有探查的心,也无船出海。”方绾宁见他没吃几个就停了筷子,面露不悦,“不是说好吃?多吃点,你看起来比我还憔悴。”
俞修衡此时还在钻方绾宁说的“一家人”三个字的字眼,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不怎么开心,像是被这三个字瞬间冲淡了饺子带给他的兴奋劲,但不禁又对自己说这已经是很好的关系了。
他有点患得患失。
“嗯,可能昨晚没睡好吧。”他又听话吃了几个,他喜欢方绾宁现在对他说话的语气,熟稔,自然,像是昨天的争吵并没有被她放在心上。
“可能是昨晚的风吹得着实有些猛烈,你看现在外面的天还阴着呢,估计一会儿又得下雪。”方绾宁把看向屋外的眼神又移回俞修衡身上,“海上的天气更是变幻莫测,你要提前找好海上的向导。”
俞修衡点头,“好,我记下了。”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青州海军的训练和东海岸的重建,不知不觉,碗里的饺子已经彻底冷掉了。
这时赋思端了药碗走了进来,还贴心地带了一碟蜜饯,“方姑娘,该喝药了。”
俞修衡还在担心方绾宁会嫌苦,不肯喝。谁知她端过来试了试温度,皱着眉喝了个一干二净,一点没扭捏。
俞修衡有点失望,他刚才看着药碗明明已经想好怎么哄她喝药了。
“好苦。”方绾宁整张脸都拧成了一团,放下碗,吃了一颗蜜饯压压嘴里的苦味,抬头朝赋思笑,“谢谢赋思。”
赋思也轻笑福身,又对俞修衡说:“王爷,李太医正候在廊下,现在是否要请他进来为方姑娘诊脉?”
俞修衡:“嗯,让他进来吧。”
两人移到旁边的暖阁里,方绾宁心还有点忐忑,怕被诊出来说什么要静养,不宜出行之类的,那就实在让人头疼。
李太医方绾宁第一次见,见并不是须发皆白的老中医还有点怅然若失。他搭了一块锦帕在方绾宁手腕,垂眸诊了约一盏茶的工夫,方收起脉枕。
他向俞修衡汇报方绾宁的病情,“王爷,方姑娘如今虽已退热,但脉象浮而无力,气血略亏,近期还是切记不可吹风,静养为主。”
“嗯,辛苦李太医,下去吧。”
方绾宁等到李太医走出了房间,终于是绷不住,瘫在了躺椅上。
“绾宁你也听见了,最近不能出门。”俞修衡正色道。
“那我待在房里岂不是会生霉。”方绾宁有些泄气。
俞修衡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有我陪着你。”
“你不用忙其他事儿吗?”
“没我他们又不是不转了。”
方绾宁得了这句话才高兴起来,“那行,正好让你看看我练的字。”
那也正好让你看看,我刻的章。
俩人各怀心思,谁也不提昨日的事。
果然如方绾宁所料,刚过了午时,青州又开始飘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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