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当世两大名剑风诛与云啸交锋于步天崖,剑转风云间,诉的是两人相识相知多年的意气与豪情。
最终是风诛胜出。
云啸自刎而死,剑则留在了步天崖上。
时人皆议论,云啸剑平暮云其人,乃集闲七英之一,江湖闻名的大剑痴,一生只醉心于剑,然他引以为傲的剑却输给了自己的挚友,这让他无法接受,因此而自刎。
原因则只有拜遥清楚。
平暮云是为了不挡他的路。
然他又真的知道原因吗?
……
不得其法。
拜筝收了剑,盘膝坐下,望着不远处翻滚的云烟出神。
修剑所需要的是什么?痴或妄?
她还不行,她太年轻了,她理解不了那种倾注一切的热情。
云雾飞烟磅礴腾旋如瀚海无边,孤崖偶尔在其间显出行迹,嵌在山石缝隙里的云啸剑则更为孤寂沉默,剑身承受风雨霜露侵蚀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已然蒙上了一层暗尘,再难见往日的锋芒与冷光,拜筝盯着看了一会儿,决定下山,她在山下农户家找到寄养的马,回到郁州城,这里一如平常,瞧起来没什么新鲜人新鲜事,只有春风茶馆的招子在黄昏里添了几分破败倦色。
“三小姐回来了?”茶馆里走出来一个人。
拜筝把缰绳给他,问道:“拜遥呢?”
“公子还没起。”
拜筝看了眼快要沉下去的太阳,没说什么。
“靖阳刚来了一封信,正好小姐给看看,也省得属下去叫醒公子了。”
拜筝接过信进了茶馆。
很是冷清,一个客人也没有,好在春风茶馆不靠卖茶赚钱,不然这么多人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她径自上了楼,顺着走廊到尽头,一脚踹开房门。
酒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乱糟糟的,一眼看去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拜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用脚拨开滚在地上的酒壶,快步踏进去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来通风,又找到蜷在角落里的人:“拜遥。”
没反应。
“哥!”
角落里那不成模样的家伙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眨了眨眼睛,看清人脸,随即露出一个笑容:“阿筝。”
拜筝把剑还给他,道:“没成事,我还是不行。”
拜遥坐起来,接过长剑随手丢在一旁,按了按额头,安抚她道:“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第五剑都没有练成。”
“我跟这把剑不和。”
“没有的事,它以前是跟错了主人,现在还不知道要如何欣喜若狂。阿筝,不要着急。”
拜筝也没有太纠结,打开那封信看了看:“靖阳来了信,大哥和嫂嫂喊咱们回家去。”
“你回吧,我还有很多事。”
“烂醉不醒吗?拜遥,你有多久没管春风笺了?他们都觉得你躺在这里是添乱。”
拜遥失笑:“这群家伙。”
“你也不能让我自己回去挨骂。”拜筝低着头,把信塞给他,“大哥说再看不到你人,你往后就别回家了。”
拜遥叹了口气:“行吧。”
又喃喃低语:“你说得对,不能再这么颓丧。”
兄妹俩给茶馆里留守的弟子交待了一声,便各骑了一匹马往靖阳去,郁州距靖阳不算远,两人慢悠悠赶路,默契着打算磨蹭一天是一天。
家是一定要回去的,可一旦到了靖阳就没有自在可言了。
早春时节,山林间极为冷峭,好在花草树木已经慢慢舒展生机,枝头含着星星点点翠色,极是清新,多看一看,心底的郁气也都可以跟着消散去。
拜遥转着折扇,对妹妹道:“再有几个月便是星河会武,今年你去试一试。”
拜筝打了个哈欠,在马背上昏昏欲睡:“没意思,打赢了有什么彩头?”
“想要什么?我送你。”
“非得打架?”拜筝懒懒道,“你就是想让我去星河谷吧?”
拜遥摇着扇子:“我妹妹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如今还小,来日必得是江湖上拔尖登顶的人物,我当然想给全天下的人都炫耀一番。”
拜筝道:“别吹了。”
拜遥哈哈一笑:“我可没有半分吹嘘的意思。”
“有那些折腾的功夫还不如……”拜筝话音一顿,抬起眼皮,“有人。”
山路崎岖,道边林木横斜逸出,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仍是能够看到前面不远处的青石旁倚着一个人。
拜遥道:“血气。”
拜筝略一犹豫,从马背上跳下去察看。
这回看清楚了。
靠坐在石头旁的是一名年轻女子,一身浅朱色衣裙上血迹斑斑,十分狼狈。
女子转过头来,目光里尽是警惕之意。
拜筝道:“你还好吗?”
女子摇头。
拜筝抬了下手:“哥。”
拜遥混迹江湖多年,出门时习惯在身上带着伤药,他从身上摸出一瓶专治外伤的药,扔给妹妹,随后便转开了目光。
拜筝看了看,伤在腿上,很长的一条刀伤,好在不深,她蹲过去给人包扎。
女子却道:“不要帮我,会有麻烦。”
声音很好听,轻柔,又丝丝缕缕携着凉意。
年龄应该比我小……拜筝扫了下人家脸上的面纱。
“什么麻烦?”
“有土匪,他们会追过来。”话是这样说,少女瞧起来竟还是镇定的。
只有细心留意了,才会发现她的声音在颤抖。
拜筝掀着她的裙摆,对着那狰狞的伤口便开始撒药。
“嘶……”少女没被遮住的半张脸煞白,想是疼的厉害,却一声也没叫,只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骨节发青。
“这药有点疼,但是好的快。”拜筝又给她包扎,说起别的话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是哪儿的人?”
“……北边。”
“往哪儿去的?”
少女额上渗出冷汗:“往……靖阳去。”
“有一起的人吗?”
少女点头:“路遇土匪劫财,我们跑散了。”
伤口处理的还行,拜筝放下她的裙摆,站起来拍了拍手,道:“这一带有土匪吗?以前没听说过。”
拜遥转回来:“土匪没有,倒有几个不入流的帮派。”
“临近靖阳,没人敢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吧?”
“说不好,有些人不讲规矩。”
拜筝看向那少女:“我们也是去靖阳,你跟我们走。”
少女道:“会不会连累你们?我……”
“不会。”
少女正要向她道谢,突然转开了目光。
林间蹿过来好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喊道:“小娘们儿!跑得挺快!抓住她!”
个个目露凶光,那凶狠中还有些别样意味,他们盯着少女,根本注意不到旁边还有其他人。
看来不止是劫财。
少女挣扎着想站起来,拜筝一个闪身挡在她身前。
“什么人……呦,也是个美人!”说着便伸了手来。
拜筝出手擒住一人的手臂,狠狠一拉一掼,将人甩了开去。
几人都愣了愣,像是没料到这年轻的小姑娘竟有那么大的力气,接着便是恼羞成怒,摔倒那人一跃而起,直接拔出了佩刀。
拜遥目光一冷,抽出佩剑扔过去:“接着!”
拜筝熟练地接了剑,横剑扛住长刀,借着巧力出招,把人逼退。
男人看清她手中的剑,面色一变:“风诛!拜遥?!”
“是拜筝!”
他认出来了,他的同伴却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武器个个往拜筝身上招架,拜筝便以风诛剑相接。
这些人干着禽.兽不如事,也有嚣张蛮横的本领,功夫都很不错。
而拜筝虽是从小习武,正式修习风诛剑却还没有多长时间,这把剑她很不习惯。
拜遥在一旁看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虽然不习惯,但怎么说都是江湖上无人不识的名剑,风诛之下不该再有败绩,拜筝吐出一口气,握紧了剑柄,一招一式冷静着来。
起势,风吹浪打!
转春风化雨。
接鹤唳风声。
开合,暴雨疾风!
剑风扫过,所有兵刃都被挑了开去,几人纷纷后退,身上霎时间下了一层冷汗。
这小姑娘的剑是何等的锋利!
领头的男人咽了口唾沫,再顾不得美.色,目光谨慎地落在拜筝身上,又转向拜遥,垂首抱拳道:“小人不知公子在此,多有得罪!”
纵然近几年风诛拜遥身上围绕着诸多争议,名声也是越来越臭,可从前的威名仍在,他们轻易不敢得罪。
拜遥风雅地摇着扇子,笑了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拜筝甩了下剑,淡淡道:“你们要找这姑娘的麻烦?”
“这……不敢!不敢!都是误会!”
拜筝偶尔会管闲事,但又不爱沾太多麻烦,便看向那少女,问她怎么办。
少女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神情。
几人赶忙道:“既是误会,我们便告辞了!改日定当拜会公子和姑娘!”
说罢不等人反应,脚底抹油一般滑走了。
拜筝不打算去追,把风诛剑递给拜遥。
拜遥没接:“剑是你的了。”
“风诛九剑,我始终学不成最后一剑。”
“相信哥哥,我说你可以成你就可以成,你比自己以为的更有天分。”
拜筝皱起眉头:“一定要这样吗?”
拜遥还是笑着:“你也知道,我已经握不了剑了,如今只是废物一个,风诛剑唯有靠你传承威名。”
“传承威名?”
“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再看一看它的剑光。”拜遥顿了顿,笑容快维持不下去了,“阿筝……帮帮我。”
他说“帮帮我”,又好像在说“救救我”。
声音里满是祈求。
自三年前平暮云死在他面前开始,他便再也无法握剑。
他已失了剑心。
拜筝只得答应下来:“好。”
她一直无所谓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做什么都不太积极,练剑修武也是一样,拜遥有所请求,她便决定再努力一把。
拜遥用扇柄敲了敲自个脑袋,勉强调整好情绪,道:“方才那几个人应该是蛟煞帮的,向来行事无所顾忌,谁都敢去招惹。”
又随意瞥了那少女一眼:“他们身上都有伤,不知在何处吃了苦头。”
少女道:“跟我一起的人和他们打过。”
拜筝过去将她扶起来:“要报官吗?”
少女轻声细语道:“我不敢惹麻烦,也不知同行人的情况,到了靖阳再作打算。”
拜筝的目光落在她眼尾下方的一点红痣上,那泪痣颜色鲜艳,小小一点,极为醒目:“先跟我们一起走,路上说不定会碰到你的同伴。”
少女抬手摘下面纱,诚恳道:“多谢姑娘救命。”
拜筝:“……”
“阿筝,怎么了?”拜遥在后面问。
此时正值日光灿烂,风中终于有了些许暖意,吹得人心中一痒。
拜筝:“……你还是带上吧。”
少女便又把面纱重新罩在脸上,道:“我的名字是龙晨,晨曦之晨。”
“拜筝,嗯……筝是一种乐器。”
龙晨弯起眼睛:“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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