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道歉！”柳花燃见他低头，怒火顿消。
如果不是自己乱写藏头诗，便不会连累朋友受伤，柳花燃一时自责起来：“下次不能这样，不，没下次了。”
“嗯。”宴初照轻声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确实有许多事要做，但心绪不甚安宁，需要回去写几张符冷静一下。
伤口不深，血迹渐渐凝固。可见朱冰姿在被晚辈冒犯、极度生气的情况下，出手也极有分寸。
剑气淬炼至此，伤人容易，留余地却难。
这是一个坚定冷静，绝不会感情用事的剑修，难怪可以执掌留仙门戒律。
柳花燃由这种师姐管教，便轮不到别人操心了。
宴初照心想，我就是那个“别人”。
柳花燃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你很担心他？”朱冰姿冷声道。
“他是我朋友，我当然担心。你怎么会懂，你有朋友吗？”
山风吹过灵兽苑，一声鹰唳从天而降。
刘先生乘着黑羽金眼鹰落在二人之间。
他眼神好，远远看见朱冰姿进入灵兽苑，也知道对方是来找柳花燃的。
却没想到她只说一句话就动手。
“朱前辈，有失远迎。”刘先生跟朱冰姿打过招呼，回头道，“小柳，多谢你来帮我喂灵兽，现在我这边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放心回去啦。”
他一边胡说，一边向柳花燃使眼色。
柳花燃在灵兽苑混了这么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扛不住，赶快服软。
为了灵兽苑这片人间净土不被暴力毁坏，柳花燃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
“此事因我而起，我跟你回去！”
朱冰姿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向刘先生略一点头，利落地转过身：“跟上。”
一路上柳花燃越走越心虚。愤怒全凭一口气支撑，气泻了就怂了。
朱冰姿的背影在她眼中越来越高大，像一座即将爆发的雪山。
远远望见明珠阁新装的门扉，立刻想起它被一剑斩碎的画面。
她的小身板还没门板结实。
“小师姐！”梅阡蹲在牡丹丛中，一把拉住她裙角，吓了柳花燃一跳。
“你藏这儿干嘛？”
只见梅阡满头虚汗，圆润的小脸都垮了：
“她问我你去了哪里，我可一个字没吐。你怎么还是被她抓到了？你、你这不是回来送死吗？”
朱冰姿忽然回头，淡淡一眼瞥来。
柳花燃神色一肃，摁住梅阡：
“关好门，离远些。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别进来。”
“小师姐，我不走！我怕你……”
“我有办法对付她，你留在这里，我反而施展不开，发挥不出来。”
柳花燃知道她们演这出“生离死别”朱冰姿也听见了，只是懒得阻止，任由她打发走梅阡。
“哐当”一声朱门紧闭，明珠阁与外界隔绝。
此时四下无人，更无虫鸣鸟叫。
只有无形的剑气充斥明珠阁，使得满庭花叶乱飞，寒寂如死。
朱冰姿肃立池边，冷风吹起她的衣摆，翻起锐利弧度。
她倒要看看柳花燃有什么办法“对付她”。
柳花燃心里转过无数念头，眨眼间归于一处。
多日的“静思”与“不动念”训练，让她在危急时刻心湖宁静。
红衣少女昂头挺胸，疾行上前，忽然摘下雨霖铃扔到一旁。
然后抬腿就是一个滑……跪。
“大师姐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然不可能滑铲了。
朱冰姿只听“扑通”一声闷响，同时腰上一紧，已被柳花燃死死抱住。
“你！”
“我不该写信，更不该在信里骂你！”柳花燃跪在地上，埋头往朱冰姿怀里拱，“大师姐啊，你就再给师妹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朱冰姿从震惊中回神，浑身僵硬，像被贴了定身符，第一次气得脸颊涨红：“成何体统，你给我起来！”
她不是挣脱不得，但距离太近，柳花燃又不戴雨霖铃，她剑气稍微一动，柳花燃定受重伤。
现在明珠阁没人旁观，柳花燃发挥出十二分本领，鬼哭狼叫，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在朱冰姿的剑衫上。
朱冰姿平日里如一块坚冰，半分弱点也摸不到。
但经过这几日相处，柳花燃用心观察，真教她有所收获：
朱冰姿不管打她还是拉她，都是用剑鞘，绝不会亲自伸手碰她。
如果她主动触碰，对方一定会立刻闪开。
柳花燃验证这件事后，简直想仰天大笑，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堂堂云洲第一女剑修，居然“厌触”。
对方挣扎着抬腿，她的双手就滑下去，顺势抱住大腿：
“师妹以后都听你的话啊大师姐！我是你唯一的师妹啊，你真的忍心打我半死吗！”
“松手！”朱冰姿额上青筋狂跳，“哭哭啼啼，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她练天下至寒的剑法，但柳花燃像个火炉，炽热的温度隔着衣衫透过来，让她浑身僵直，呼吸混乱。
“我松手你就打我，我不松！”
这次轮到朱冰姿望天深呼吸：“不打你，给我松开。”
“你保证。”
“……我保证。”
“保证也不为难我朋友。”
“可以。”
“这是你亲口说的。”
柳花燃终于松手，立刻起身。
朱冰姿低头，只见她脸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眼里却忍不住笑意。
“我何时成了你师姐。不是喊朱夜叉吗？”朱冰姿忽然伸出手。
柳花燃被她捏住两颊，只能撅着嘴巴，仰头含含糊糊地答：
“自我拜入师门，师姐就是师姐了，长姐如母，师姐管教我，实在天经地义。我怎么敢叫师姐夜叉呢。”
这话动听得很，就算知道她是审时度势，为了保下宴初照和灵兽苑才这么说，朱冰姿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说得不错。”她松开手，“愿你说到做到。”
柳花燃揉揉脸。朱冰姿指上覆着一层剑茧，弄得她脸颊有些刺痒。
她不揉还好，揉了脸上的红痕更加刺眼。
朱冰姿又冷下脸色：“皮娇肉贵，以后不许再吃凝脂丹。”
“啊？”柳花燃心想凝脂丹是什么东西，听着像保养皮肤的丹药。
“曲泠炼凝脂丸，是给他那些个炉鼎吃的，你去讨要什么？为美伤身，何苦！”
柳花燃没想到原身还有这种癖好，难怪她皮肤细嫩得吹弹可破，却因为太过娇嫩，对痛感也过于敏感。
更惊讶的是，曲师兄看上去一表人才，翩翩君子，竟然有“那些个”炉鼎。
“知道了，不吃就不吃。”
她一口答应，没讨价还价，朱冰姿惊讶之余，终于感到一丝欣慰，不由得多解释两句：
“你曲师兄平时要炼丹炼药，还有师尊安排的差事要做，已然分身乏术。你去缠他，他怕麻烦，自然是一味地顺着你、依着你。你懂事以后不能再胡闹，知道吗？”
柳花燃低头：“我晓得，大师姐。我已经懂事了，你就别再打我，教我一点能打人的真本事吧。”
忽听一声叹息。
扔在地上的雨霖铃被人俯身拾起，重新戴回柳花燃手腕。
朱冰姿握着她伶仃的腕骨道：“你觉得我最近打你，不是在好好教你？”
柳花燃心想这还用说吗。
我现在只会淋雨和挨打，没学到你一招半式。
“你体内的灵气，比正常的‘开脉后境’孱弱许多，几乎与‘引灵后境’无差别。这是你常年依赖丹药，而疏于练习的结果。不止灵气浅薄，你对雨霖铃的操控仅凭直觉，无法发挥它十分之一效用。用那种法子练不动念，也是为了让你更熟悉雨霖铃。”
柳花燃偷偷看着她。朱冰姿一身正气，她已经信了一半。
平时寡言少语，怎么训人的时候话这么多。
朱冰姿又道：“引灵、开脉、辟海、观星、摘星、天人，修行的六大重境界层层垒砌，最终窥见飞升之路。你前期地基打不稳，往后如沼泽沙地起高楼，凶险更甚。”
柳花燃虽然不关心修炼，但来这里这么久，基本常识是有的。
按这个世界的修炼体系，原身靠丹药跨过第一道门槛：感知天地灵气，引灵气入体的“引灵境”。
相当于体内莫名其妙就有了一层灵气游走。再冲击第二道门槛，需要用灵气打通体内星脉时，又依靠东君辅助。
别人是自己积攒灵气、冲开一条条星脉，进入“开脉境”，她还是借助外力完成，因而星脉窄、灵气薄。
柳花燃认真听着。
“如今因为你疏于修炼，已经开通的星脉中，也有了许多不通之处，因此灵气输出时磕绊粘滞，不得顺畅。我之前拿剑鞘打你，是打通你体内不通之处。”
“啊？”柳花燃惊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这种取巧的办法，出其不意才有奇效。”
朱冰姿见她满脸感动和愧疚之色，不自在地冷哼一声：“不是为你，只是不想看一副百年难遇的好根骨被糟蹋了。”
“我根骨这么好？”
“你根骨若不好，师尊当年怎会收你为徒？”
柳花燃嘿嘿一笑，难掩得意：“那你以后还要打我吗？”
朱冰姿无奈道：“我本来就不准备再打你。”
“耶！”柳花燃拍手，忽然反应过来：“所以我今天其实是……白、白跪了？”
“嗯。”朱冰姿看她一副失魂落魄、不敢置信的样子，第一次嘴角笑容不是冷笑：
“你白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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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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