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输。李萤心想。
心里再怎么惊涛骇浪,几年教师生涯磨练下来别的不说,表情管理他是顶好的。李萤心目露凶光,也伸出手去。
他只想拍一拍俞沅肩膀,谁知俞沅低下头来,好像做足了准备让发顶蹭进李萤心的手心。
李萤心右手滞空一瞬,最后还是放到了俞沅脑袋上,没有染烫过的头发柔软蓬松,李萤心轻轻拍拍,很快将手拿开。
“俞沅同学……也很不赖。”李老师在看见已经抬起头的俞沅脸上清清浅浅的笑意时,还是卡了一点壳,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不要嬉皮笑脸的,老师上课你笑什么呢?”
“老师,开心就笑也不可以吗?”俞沅问。
“怎么还顶撞老师?”这莫名其妙的师生扮演play是一点也继续不下去了,李萤心随口问,“在开心什么呢。”
俞沅又答了句废话:“就是开心。”
两人走在狭窄小巷中,从两侧顶上已有些斑驳的飞檐望出去的天空本应是小小一方,李萤心却忽然感觉这片碧空无比辽阔。
他也笑,说:“我也开心。”
……
后来还是回了排练室。说要为写歌采风的那个人没什么动静,倒是李萤心这个陪着采风的人新点子如泉涌。说来也好笑,李萤心算半个鲤州本地人,这几年更是早已把这里能逛能玩的地方去了个遍,但从来没有一次冒出什么创作冲动。
偏偏只是陪俞沅玩了两天,该来的不该来的想法全来了。
今天录的音采的样暂时还没用上,俞沅说等回上海再找人做混音,李萤心又把自己关在那小工作间里,接着做另一首的demo。
这样连着几天,李萤心连词带曲搭了两首歌的框架,先前那首叫《神意》,歌词主旨和此前所说无异。
讲一群各有所求的信徒,有人想升官发财,有人想抱得美人归,有人想金榜题名,有人想长命百岁,于是往功德箱投入五元,试图以小博大。
神明全都应允,但求来的财和名总会耗光,借来的好运总有还回去的时候……这些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只能想到再来到神台前,说愿意将人生的提线全然交到神明手中,却最终走向癫狂。
到时候唱的部分要如何演绎,对俞沅来说也是一个挑战。俞沅和李萤心他们始终没有敢给自己的乐队打上“摇滚乐队”的标签,因为他们不太表达愤怒,总是比较平和,有一两首比较燃的歌,但也很少像那种正统又锋利的摇滚乐队一样唱得如同在对世界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也不像朋克乐队或者后朋那样高兴了叛逆了都随性怪叫几声。
像《神意》这样到了后面彻底疯狂的歌,李萤心是第一次写,俞沅也将第一次唱。
不过俞沅认为可以一试,李萤心也十分期待。
另一首叫《神游》,和前一首像也不像,像的部分除了都取材于本地传统民俗,歌曲结构也有些类似,按俞沅的话来说,虽然换了个和弦,旋律走向也完全不一致,但前半部分同样起始于热热闹闹的庙会,逐渐变成哀戚的挽歌。
只是《神游》前半段的热闹和《神意》那种“你们走开别挡着我给神佛上香啊哈哈哈我抢到了头柱香要发财啦”的病态不同,《神游》的热闹更像一个稚子初次见到节日游神,眼前是一个全新且缤纷的世界,熠熠生辉的烛焰和燃香的气味都让他满心欢喜。
后半的哀歌也全无阴森诡谲之感,仅仅是一种纯粹的哀伤,竹笛和吉他的搭配相得益彰,让这样的哀思越发悠远。
李萤心写完了歌词给俞沅看,给他讲这就是一首没什么特别含义,像寓言故事似的叙事歌而已。
大体上是说,有个人幼时在游神队伍里见到了显圣的神明。那神明和他所知道的其他神都不同,并不庄严肃穆,是少年的模样,巧笑倩兮。少年神明在那一夜带着尚是孩子的主人公上天入地,领略了无数凡间无有的风光。
天亮以后庙会里通明的灯火被白日蚕食,少年的神明也慢慢消散。
孩子后来也长成了少年,青年,像树一样生长,老去,树的年轮画了一圈又一圈,他再没见过小时候遇见的神明,踏遍庙宇找不到一个奉祀那神明的宫堂,掷了无数杯卦也问不见对方的下落。
死之前他终于相信当初的奇遇应当只是一个孩子的一场幻梦,但当他闭上眼,灵魂从苍老的躯壳中升上来,逐渐又变回孩子的模样时……
……他看见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神明,还是那副少年人的模样,正飘在他面前对着他笑。
原来那不是神明,是鬼魂啊。
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当然李萤心没讲这首歌有一部分的灵感来源于他光怪陆离的梦,梦醒之后他把之前就有的一些想法拿过来一起揉来捏去,写出来这样一首歌,当然故事里的人并没有真正指代谁,只是他在梦中与俞沅对望的那一眼,让他也很有冲动编一个流光溢彩的、一眼万年的故事。
俞沅听完说好,很喜欢。
按道理来说不该只有俞沅一个人听到这些新作。隔了这许久,不同于上次是被俞沅驾着补完一首歌,这次完完全全是李萤心自己灵感如泄洪,虽然作出来以后内心依然忐忑,但还是满意和为自己复健成功而开心更多,未完成品自然还不能发布,但李萤心很想听听更多身边人的评价。
可惜这一段时间以来,陈悦不知为何再也没来排练室。
李萤心发信息问过他,他也只说忙,看来是忙到多余的玩笑都没精力开,对话框里的几句话言简意赅。
那么就随缘。
俞沅把相关文件传回自己的工作人员那里,歌曲风格没被质疑,经纪人非常同意将这几首都收录到专辑里。但他的意思是已经有了三首歌可以先回来制作和录音,出一张迷你专辑稳固一下人气,哪怕不是走流量路线,空窗太久也是不好的。
李萤心感叹:“你们也真的不容易啊,巡演才结束没多久,也就休息了半个月,就被说是空窗太久。”
俞沅说:“是这样的,天王巨星都在卖力营业,何况小小一个我……小宋哥给我很大自由度,但我知道他也顶着很大压力。”小宋哥是他的经纪人。
李萤心想,那之前他还说什么自己想在这待多久,甚至长租了这间排练室……俞沅为何这样倒也不必多说,李萤心感到心口又开始发烫,小沅真是个好孩子啊,真想无缘无故去揉他的脑袋。
此时两人对坐在排练室的木地板上,李萤心抱着琴随意弹了几个根音,嗡嗡嗡地弹了几下后,扯一个轻松的笑容,问:“那你是不是要回去啦?”
俞沅回答得极其干脆:“对。”
连一点不舍都没有吗?自乐队散伙以来,这是头一次李萤心和俞沅在一块待了那么长时间,还没到二十一天,但李萤心认为自己已经形成了一点习惯。
每天的开始都从抱着期待去排练室或是其他约定的地方开始,有时候是俞沅带着打包好的吃的来找他,见到面后早已从先前的尬聊变成“跟你说我刚刚在路上看见一只长得很标准的几把猫!”,不练琴不聊自己的音乐时会对别人新出的歌评头论足,还用排练室里的投影看了《赛车总动员》,一边看一边说“我小时候好像看过这动画电影的但是完全没印象了”。
结果俞沅这就要回去了啊。
李萤心开始回想,前几年暑假他一个人怎么过的来着?好像都分别回了乡下和县城早已无人的老房子打扫了下,有一些年份也去了外地旅游,跟不同的朋友去了不同的饭局,然后还有什么来着……完全想不起了。
没有和俞沅与音乐和好之前,他是怎么度过漫长的寒暑假的?
好像没有俞沅这样的好友长伴身边才是常态吧。
俞沅是个很直接的人,有什么情绪都不太藏着掖着,所以他是真的没有不舍一下吗?
李萤心张了张嘴:“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机票订了吗?”
俞沅反过来问:“哥觉得什么时候回比较好?需不需要留点时间给你处理一下这边的事情?”
“啊?”正陷入离愁之中的李萤心被俞沅问得万分茫然。
“啊什么?”俞沅一脸理所应当,“你不想跟我一起去吗?你还有一个多月的假期吧?”
“想。”李萤心即刻就多云转晴了,想了想又弱弱地提要求,“那我可以参与一下选乐手和监棚吗?”这几首歌都有大量的民乐,从找人到录制都是要费一些工夫的。
俞沅:“当然可以啊,制作人水晶。”
李萤心太高兴了:“我这title是越来越多了。”
俞沅又说:“我也要带哥去玩。”
李萤心笑眯眯地又弹了几个毫无规律的乱七八糟的音,说:“玩什么呢?我初中的时候就去上海玩过一次,什么外滩东方明珠早都留下了我的脚印。”
“……”俞沅道,“我不管,再玩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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