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浮,下潜;下潜,上浮……
朱萸机械地听着梁导的指令,来来回回地不断重复着动作,跟着水下摄影机一次又一次探进水里。
在休息的间隙,她隔着人群,寻找郭雁晖。但视线受阻,她只看见他的身影投落在冰面上,被斜阳拖得绵长。
最后一次下潜时,她终于迎来了她的好运。一群“冰海天使”忽闪着翅膀,在水中遨游。与她错身而过时,一只“冰海天使”脱离了队伍,在水中像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最后停落在她的指尖,被水下摄影机的镜头拍摄了进去。
梁导兴奋地喊了“卡!”,为这美轮美奂的画面兴奋不已。
朱萸拉着安全绳,从湖底缓缓游到水面,破水而出。
她气喘吁吁地趴伏在冰面上,但还不被允许上岸,因为还有一句台词要和骆子轩搭。
按着梁导的要求,她在镜头里摘下了面镜,呼吸紊乱地对居高临下的骆子轩说:“我知道的,我总会找到你的。”
骆子轩走近她,逐渐和她一起入画,却咬着唇,久久都没说他的台词。
她望见了骆子轩看似纯良的目光下的怨懑与讥嘲,以冷眼回敬他。
可他无动于衷,只是紧闭着唇,不讲台词。
“卡!”梁导喊了一声,跑到两人身边,问骆子轩,“小骆,你怎么回事啊,怎么不讲台词?”
“梁导,对着她的脸,我讲不出口啊。”骆子轩一脸无辜,“你看她这张扑克脸,一点都不像找了我好久的恋人,倒像是一个想把我砍死的仇人呢。”
梁仲南拍的本来就是朱萸的背影和骆子轩的全脸,朱萸的脸压根不入镜。
他劝骆子轩道:“小骆啊,她毕竟只是替身而已,你要求不要这么高。你好歹科班出身,无实物表演肯定学过。实在不行,你就把朱萸当空气,无实物表演一下嘛。”
“梁导,这可是最重要的一场感情戏。感情上不来,这场戏就全毁了。”到这个时候,骆子轩竟然开始斤斤计较了,“好多戏份,老早就可以用CG的,您非要带着我们大老远跑这里来拍实景,还不是为了影片质量,精益求精么?”
面对骆子轩的胡搅蛮缠,梁导没了脾气,只能叮嘱朱萸:“朱萸啊,辛苦你了,这次尽量讲的深情一点,就把小骆当你男朋友,讲的慢一点、温柔一点。”
朱萸瞥了骆子轩一眼,淡淡点了点头。
再次开拍。
这次骆子轩倒讲了台词,但讲到一半打起了喷嚏,不得不重来。
NG了快有十几次,骆子轩每次总能闹出点新状况来。
直到拖到临近日暮,光线渐暗,不适宜继续拍摄时,梁导才无奈地叫停:“咱今儿先收工吧,明天再继续。小黄,先联系air taxi接我们回去。”
四肢百骸早已失去了知觉,朱萸虚脱着被人拉了出来,意识都有些许模糊了。
两个女助理给她拿来热水。她冲她们摆摆手,撑起身子,摇摇晃晃走向身后的潜店。
***
走回潜店的一段短短的路,凛冽寒风一吹,让朱萸的身上瞬间结起了冰。
她以仅剩的意志力,拖着沉重疲乏的身子,挪回了潜店,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终于脱卸掉了设备和衣服。
潜店的老板给她递来一杯伏特加,她道谢后一口闷下。
酒意上涌,浑身立刻烧了起来,让她有些晕晕乎乎的,瘫软在椅子上,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她才惊觉自己已睡了好久。
她跌跌撞撞站起来,走出了潜店,想去找剧组的人。
但冷不防的,一只手拦住了她:“姐姐,你在找谁啊?”
高大的阴影将她笼得严实。
她抬起头,看见骆子轩插着兜,歪嘴一笑:“不用找小黄他们了,他们已经坐飞机走了。就剩我们了。我们约的飞机还没到呢。”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警告他:“你不要乱来。”
“我怎么可能乱来呢,姐姐?我一直站在这儿等你,就是为了和你一起飞回去啊。明天我们还要搭戏,梁导建议我们多培养一下感情。我也觉得很对,所以才‘特地’留下来等你的。”骆子轩靠近她,弯下腰,像一只狗一样猛嗅她身上的味道,“你喝酒了啊。那怎么刚才也不请我喝一杯呢?说不定你请我喝杯酒,我明天就不会再为难你了呢。”
“现在也不迟啊。要不要我请你喝一杯,小朋友?”
沉着有力的男音传来,让朱萸和骆子轩同时打了个激灵。
还来不及看清,朱萸就被郭雁晖反手一拉,拉到他身后,隔开了她和骆子轩,轻轻一笑:“算了,我们还是不要带坏小朋友了。小朋友就应该早点回家洗洗睡觉,不要老在外面吓唬人,否则晚上会做噩梦尿床的。”
“你谁啊,你什么意思?!”骆子轩嗔怒,“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需要知道。”他侧转过身,牵起朱萸冰凉的手,“跟我走,我带你回去。”
朱萸顺着郭雁晖的目光看过去,才看见了他身后停驻着的一架小型飞机。
她一震,却被他用温暖干燥的手攥得更紧:“我来开,别担心。”
“呵,这么狂啊。”骆子轩身形一移,堵在了他们面前,向后指了指那架飞机,“糊弄谁呢,这飞机旋翼都打弯了。你是跟她有仇吧,上赶着送她寻死啊?”
被他这么一阻挠,郭雁晖不得不拉着朱萸停下来。
他是开着爱德华的飞机来的,因为他不想用没过磨合期的新飞机跑长途。他也早就知道爱德华飞机的旋翼有问题,但爱德华问装备店订的更换旋翼还没到。
不料,他去Bethel送完了货,飞到萨米特湖着陆时,旋翼被冰面撞了一下,有一片桨叶被撞弯了一点,问题更严重了。
虽然旋翼有问题,但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能把飞机安全开回安克雷奇。
“心虚了吧?”骆子轩朝郭雁晖冷哼一声,去拽朱萸的手腕,“在我杀青前,你可不能出事!不准跟他走!”
不等朱萸闪躲,郭雁晖直接就打开了骆子轩的手,面上虽朝他笑着,但眸子里却有掩不住的冷意:“谁说我要用这架飞机了?”
朱萸和骆子轩都一愣。
放开了牵着朱萸的手,郭雁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他在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夹住,一手按下打火机,将烟一秒点燃后,重新擒住朱萸的手指,将烟塞入她的指缝。
朱萸愕然地睁大眼。
郭雁晖却自顾自微微一笑,单手取下了绕在他颈间的方格围巾,裹在她外露的脖子上。
朱萸的眼睛睁得更圆了,他的笑意也更狡黠了,俯下身低头靠近她,在她耳畔带起一阵温暖潮湿的气流:“等我一支烟,我去换架飞机。”
朱萸恍惚了一下,再抬眼望去时,郭雁晖已经三两步跳上了他们身后的飞机,关上了舱门,启动了引擎。
“雁晖!你别去!你回来,你回来——”
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仿若隔世而来,从朱萸体内迸发出来,被巨大的引擎声和风声遮盖过去,已不甚清晰了。
朱萸猛追了几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架飞机在雪野里疾驰起来,仿如一只破空的飞鹰,势不可挡地直冲向云蒸蔚霞的天空,与天边滴血的残阳擦肩而过,飞向更远的地方。
燃尽的烟灰因着她颤抖不止的手,像雪一样簌簌而下。
“嚯,开这么猛,真不怕出事摔死。”骆子轩冷眼旁观,嘲讽连连,“你倒真敢坐他开的飞机?”
“你闭嘴!”
骆子轩被朱萸一吼,被吼愣住了。
不管他下午怎样挤兑这个女人,她始终不冷不热地看着他,只把他当作一个跳梁小丑。
她平静得就像被冰封的湖水,任他怎么激她,她都死水微澜。但她越是没反应,他就越想去激怒她。
可现在,她的目光如刀似剑,像是能把他的心脏一刀剜出来:“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的!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他多厉害!你不懂他说到就会做到!”
骆子轩诧异地看着朱萸忽落下一行泪来。
她没有擦去那行眼泪,只是扭开了头,虔诚地伫立在雪地里,顺着飞机驶离的方向,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他不敢再说话,移步到她身后,一会儿转眸看看她泛红的眼圈,一会儿又朝天边望了望。
暮色四合,烟在朱萸手中一寸寸燃尽,悄无声息地飘落到雪地上,与冰雪融为一体。
而朱萸从始至终,一动都没有动,只是出神地凝望天际。
骆子轩被她的目光震撼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坚定、炽热、疯狂,却又深情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是他花费一辈子,倾尽心血去学习,也演不出来的。
“朱萸……”
他在她身后喊她,但她置若罔闻。
“朱萸!”骆子轩又用力喊了朱萸一声。他觉得朱萸的魂好像被郭雁晖开着飞机带走了,他要把她的魂喊回来。
这一声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朱萸本该能听见的。
但就在他出声时,喧嚣声四起。他仰头,只见狂风大作,雪泥乱溅着,像一场弥天大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轰鸣声如一串惊雷炸开,让他不由捂住双耳,惊慌失措地看着一架飞机俯冲着,朝他直撞而来。
他吓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以为要被这庞然大物撞成肉泥。
可飞机只是横扫过他头顶,精准地在他和朱萸身后落定。
他颤栗着,看着飞机在雪地里滑行,朱萸却不顾一切地立即迎着飞机跑了过去。
没等她跑到飞机跟前,飞机就稳稳停住。
舱门打开,郭雁晖摘下耳机,捋捋黑发,纵身从飞机一步跳下,几步就跑到了朱萸身旁,按住了她的肩:“下次别跟着跑过来了,危险。”
朱萸蹙着眉头,紧咬着下唇,自上而下打量他。
他读出了一些埋怨的意味,便抬起她的手来,看她手中那支烟。
他在她面前摇摇她的手,也让她看清这烟还剩了一小截,朝她笑笑:“我这不是按时回来了么?你看,我没骗你。”
1.冰海天使:一种浮游软体动物,裸海蝶,学名Clione limacina (Phipps, 1774),是海若螺科一种生活在北冰洋及南冰洋水深达350米的海天使(百度百科)
2.CG:电脑动画技术
题外话:
本章取名于李清照的《一剪梅》: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PS:谢谢今天给我投雷的小天使,不过如果现在还是学生党的话就不用给我投雷惹,喜欢我们郭哥和小鱼的,灌营养液或者留评就可以啦!看到你们的评论我就很开心啦,谢谢大家每天都来打卡留评!【最近三次元太忙就没回,等春节我一定会回评论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雁字回(1)【2020,安克雷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