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一念初到谭家,谭宜以为她无处可去,是来想攀点关系来谋生的。毕竟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做下人也要托了几层关系才能进府的。
她一个孤女,在这乱世中没有依靠,那只玉佩就是唯一的希望了。闻听她的悲惨身世和境遇,还没见面谭宜便对那姑娘有了几分怜悯。
而一念对他知之甚少,只听鸿昌当铺的掌柜念过一嘴。就知道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身子却不大好是个病秧子。
然后她就有些犯难了,毕竟当初她只当自己家中贫苦,十分的有自知之明,故而不敢以当年的一句戏言来攀不上谭家的高枝。
但如今谭家大公子抱病,情况一转,自己来绝婚倒有几分势力小人的意思。像是知晓人家公子不行了,想要赶紧撇清关系的模样。
可是.....一念不想给一个病秧子冲喜。
不过到了谭家,她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糟糕。谭家老太太十分慈祥和蔼,主动提起了当年的婚事。只叫她不必担心,婚约做戏言罢。自己的孙儿身子不好,不好耽误她那么好的大姑娘。
老太太话说的十分贴慰,让她怪是不好意思。那日她进府,晚膳老太太留她在房中用。后来不知怎么从外进来一个奶妈,身后跟着四五名婢女。手中提着食盒,衣裙上都沾着污秽油渍,鬓发也乱了。看样子挨了好一顿打骂,脸上好是灰心丧气。
老太太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那位病弱的大公子又闹性子,不肯吃饭用药,将下人都打了出来。老太太又气又急,横眉怒骂,一掌拍在饭桌上气的直发抖。
“这个孽障,当真要叫我白发人送黑发才甘心吗!他不吃,我也不吃了,叫我走他前头!!”
屋子里的媳妇婆子一下都慌了起来,赶紧软声相劝。一顿饭闹得人仰马翻,全然不顾有外人在了。
一念有些懵,站在人群外不知所措。不知这是对什么样的祖孙,老的老,小的小为了顿饭呕气起来。而且那大公子听说都二十三了,身子还不好,怎还能如此孩子气,叫老人家担心呢。
她鬼使神差的,一个没忍住揭开了食盒。只见里面是打翻的花胶、整鸡、鲥鱼、肉片、熏肝,还有驴肉丝,七七八八的混杂做一处其味怪异,都是她没吃过的好东西。
一念想起自己过世的母亲,在病床前服侍了几年,颇有些照顾病人的经验。斗胆料理了几样清淡小菜,备了七八分的样子。下人再送到院子里,没一会儿就回来禀那难伺候的大公子用膳了,吃了个精光还问还有没有,看样子像是没吃饱。
因她这份手艺得了青睐,老太太请她留在府中帮忙照料大公子的吃食,每月一两月银。待日后大公子病情见好,她想走便走。
其实一念来临潼并不只是来绝婚的,绝婚是其一,其二她还想寻个差事。想着攀不上谭家的高枝做少夫人,当粗使丫头总归可以的吧。也不签死契,等攒些银子,她就回九原把自己的房子赎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谭家大公子身患重病,谭家不但未欺负她是孤女,逼迫她冲喜完婚,反倒是事事理解包容她。
老太太出言相留,叫一念更加无法拒绝,而且与自己的图谋歪打正着了。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点头了,只是怎会有如此顺合她心意的事呢?
当夜一念就被领着去了敬院,跟着府上的二夫人柳素青。在路上就有个刚蓄发的少年,闷头闷脑的撞上来。还没来得及赔礼道歉,柳素青就揪着他的耳朵好是一通劈头盖脸的骂。
到后来她的脸色明显就没有早前那么和善了,周遭气场冷的渗人,一念感觉她扫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凉飕飕的,像是针扎一样不疼却是难受。
最后只到了敬院外她就走了,里面也没人来迎。一念不知所措,傻乎乎的在月门下杵着。等了好久院子里还是没人发现她,无奈她只能自己斗胆走了进去。
院子很大,亭台楼阁交相错落,奇石珍木相应成趣。用篱笆围起来的花圃里还喂了两只鹤,悠哉游哉的晃荡在庭院里。
只府中这一处小院就低得上旁人的一座正经府邸,清幽雅致,可见得里面住的人真真是谭家里的金贵人物。
一念好奇的打量院落,暗自惊叹。哪知院子里那鹤比乡下的大鹅还凶狠,看见她扑腾翅膀,叼着长长的鹤喙就冲过来叨人。
她害怕得便跑边躲,叫门槛绊了一跤,摔进谭宜的书房里。白鹤穷追不舍,追到了屋子里来,一口就叨住了一念的裙摆。
“大白,不得无礼,吓到人了。”
一念抬头循声望去,看见书案后坐着一个紫衣男子。锦衣玉冠,周身一股萎靡颓唐之气,像是深秋的枯柳。
她想这大概就是那不肯吃药又不肯吃饭,难以伺候的谭家大公子了。
“没事吧,大白不叨人的,它只是想和你玩罢。”
但他比一念想象的好相处多了,从书案后走过来。从鹤嘴里把她的裙子抢回来,扶起了她。还说笑起来,一双玻璃珠般的眼睛,随着嘴角的笑意生出几分狡黠,看着有了几分生气。
一念搭上他的手,借着他的力起来,不自觉嗔怒道:
“它的嘴又长又硬,叨人比乡下的大鹅还凶,还好跑的快。对了,您是谭家大公子吗?我叫苏一念,老太太说让来敬院给您当差的。刚才我在外面站了很久,没有人出来我就自己进来了。”
屋下温暖的宫灯落了灯火进屋,一念站在门下身影被拉得老长老长了。谭宜看着她的眉眼,只觉得陌生,半分都不像曾经抱在怀里的小不点了。
只是倒觉得与她之间似还算亲近,不自觉就顽笑起来,道:
“我说不是你信吗?”
一念对上他的眼睛,像清透的琉璃脆弱又漂亮。谭宜生的很高,她只及他的肩膀。但身子清弱,又穿着宽袍大袖,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了的模样。
面对他的顽笑,一念笑不起来。
因为谭宜的手很冷,抓住她的胳膊,掌心里的冷气能够穿过衣物渗到肌肤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又想起了自己母亲,是收尸整理遗容的时候。母亲的身体也是那么冷,自己一个人给母亲清理身子穿寿衣。那时她又怕又难过,手脚也不利索没一会儿尸体就冷透僵硬掉了,衣服怎么穿也穿不上。
而谭宜的手....他怎么会那么冷。
“可你不就是吗?”
一念反问,才明白为何谭府上下为何都将这个人小心翼翼的供了起来。他当真是半个阎王爷的人了,怎么还能使性子,不爱惜自己呢。
大概是想到他会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死去,一念便难过起来眼尾红红的,像是兔子一样。
谭宜失笑,放了手。他似乎习惯别人看见自己的这副惊骇模样,清咳了一声,像是一念肚子里的蛔虫一样,问道:
“怕吗?”
小姑娘只是摇头,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不再说话。
说不怕是假的,她怕死人,更怕失去。
夜里一念就宿在了房里,许当真怕那人悄悄死了。因为母亲也是,她只是在病床前打了个盹便再也没醒来。
她翻来覆去的在小榻上睡不着,时不时的往屏风后面看去。里面的拔步床放了下了床帐,谭宜的身影什么都看不到。
担忧不过,一念索性爬起来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悄悄掀开床帐。探探鼻息,看见里面的人脸色还算尚好,便轻轻松了一口气,放下床帐轻步走开。
帐子里的人被她鬼鬼祟祟的行径逗得一笑,睁开眼睛,望着床帐的纤影慢慢走开。他本就难以入睡,索性数起了数,看看那姑娘能撑过几息功夫。
一念果然还是不安,半盏茶不到忍不住又摸到了床边来,查看谭宜死了没有。最后他没忍住,出声喊住了她。
“苏一念.....”
小姑娘退开的脚步一窒,放帘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的对上他明亮的眼睛。躲不掉了,她只能从床帐后钻进半个脑袋来。
“我.....我吵醒你了是不是。”
谭宜摇了摇头,往床后挪了挪身子,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说话的声音明明那样的轻,却又好像容不得拒绝。
“上来。”
一念不怕他,摇了摇头钻回软榻,不一会儿又抱着被子钻了回来,在脚踏上铺上,趴在他的床头。她像是当初娘亲病重离世前一样,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我就在这里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时刻看着你了。”
“好。”
谭宜重新瞌上眼,可已经这样了她还是睡不着,跟只小猫一样趴在床头,悉悉索索的动个不停。
半夜了,后巷的梆子都笃笃的响过三遍了。谭宜能感觉到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是盯耗子一样的盯着他。
可睁开眼看见的又是一副困顿不已的模样,他动了动身子挪到她的脑袋旁,伸手去拉她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身子最暖的地方。一念被惊动睁开眼,对上他明亮的眼睛,耳朵有些热。
他只轻声道:“没事,睡吧。”
小姑娘点点头,燥着脸埋进自己臂弯了,用毛茸茸的脑袋对着那个人。她柔软的手指就落在炽热的胸膛上,她想这世上最滚烫的地方便莫过这两处了。
但他睡不了,没过一会儿,自己说起话来。
“苏一念,我抱过你,你还记得吗?”
谭宜抓着一念的手按在胸口上,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他还以为它是死的呢,竟不想打还会跳,还是热的。
而包在掌心的小手也长大了,他记得小时候这只小粉拳颇为凶狠,在他脸上挠了两道印破了相。而后两家的长辈见状便顽笑起来,酒兴之下为他们定下亲事。
一念本来脸就有些热,一个成年男子,还是曾经有过婚约的男子说出这样轻浮的话。一念被吓了一跳抬头,脸涨成红虾又酥又麻,手指头尖尖都发起抖来。
谭宜看着夜色里灰扑扑的脸,不安的鹿眼,急道:
“不是....我是说小时候,小时候我抱过你。那时候你才七八个月,跟只活泼的小狗一样精力旺盛,待不住在襁褓里乱钻。我才去抱你玩的,后来你就在我脸上抓两道疤,现在都还在呢。”
小狗?一念皱眉。
谭宜一下来兴致,精神抖擞起来。撒开她的手,煞有其是的在脸上指起来。就在眼下,有一个小坑,不明显但用指腹一摸就能感受到。
他抬起脸叫一念仔细看,黑灯瞎火的,明明什么也看不清。鬼使神差的,她还是趴上前认真的去看。
温热的呼吸浅浅的扫在谭宜的脸上,他感觉那样温暖的温度传到了自己冰冷的肌肤上,猛然间有了想要靠近的冲动。
可他害怕,未曾想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竟脆弱到如此。
白月光男二,会多点写文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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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鹊桥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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