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冰封还要汹涌狂躁的冷水吞没长纸指尖的前一刻，一只手伸进海水之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猛地向上一拽。
缠绕的海水与长纸紧贴在一起的肌肤剥离开来向后退缩，黑色的门位于长纸的脚边向两边大大张开，不安翻滚的海水一遍又一遍绕住长纸向上脱离的身体，又直直向下坠落，所有的浪花都被这扇纯黑色的门吞吃入内。
黑色的门重新合上。
黑银搂着长纸湿漉漉的身体，看着自己被沾湿的外套，他始终带着轻松的表情终于被打破了，皱起眉头拉住长纸的手将他往怀里带。
“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如果他抓住长纸的时间慢了，现在恐怕对方已经被呼啸而过的海水吞并融化。
“糟糕的思想状况，糟糕的交涉情况，还有对真正确认答案的抗拒也是超乎我想象，糟糕透了。”
“会倒下的人无论在哪个阶段里都会自取灭亡。”长纸顺从黑银搂他的力道，用他能够使出来的最大力量抱住黑银，蜷缩在对方的怀抱里，反复重复着与他的意图相反的言论，“既然知道我要完蛋了，还不赶紧放弃我。”
湿漉漉的发丝畅快的表明先前的遭遇，水珠滴落下来刺向地面，寒凉僵硬的肢体呈现出被美杜莎冻结的石块般的光泽，沉重的力道把黑银向下吞没。
黑银摸了摸长纸粘稠湿润的发丝，回应了长纸的拥抱。
“你忘了，刚刚谁要我保住自己的招牌？”
这短短一行字远比任何的安慰都让长纸感到安心，毕竟为了工作的委托可比拘泥于情感的温柔更让人平静。
一个认识不超过一天的陌生人，怎么可能会全心全意待他，早晚会无法交流下去。
如果是为了工作，那哪怕他们的虚情假意持续的再长一点，哪怕他抱紧对方，他也不会遭到谴责。
“我会带你回到各个在你心中被列为关键转折的节点，带你重温这些细节，希望你能从中找到你想找的东西。”
黑色的门终于在长纸的面前显露出他狰狞的一面，用挣扎的酸楚和针扎的痛苦披露了它宽大广阔的裂口。
门在扩大，门缝在顶替穿堂而过的风流，黑色勾勒的花纹在巨大的同色系门上呈现出糟糕透顶的表现效果，即看不出华美的纹路，也没有靓丽的色彩，得到的效果就只能是沙坑的泥巴堆上因为巧合竖立起的沟壑。
长纸为了强迫自己融入其中，把自己粘液般的躯体全部粘在黑银的外袍上，给对方留下污渍的同时，不停哭诉自己的安危。
毕竟他是这次的委托者，他是这个人不得不背负的寄生虫。
长纸很想就这么死死的抱住黑银，不去追寻答案，不去寻找价值，他只要能够拥有这一刻就够了。
他真的想要答案吗，答案对他来说真的是必要的吗，他真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结果吗？
在短暂的快乐中麻痹自己，对此避而不谈的是他，在痛苦挣扎的海浪里死命探索答案的也是他。
事实上长纸很清楚，他只是想要逃避痛苦罢了，他只是想要免除那些尖锐锋利，刺在他身上的疼痛。
如同刀片割伤般血肉模糊深不见底的伤口逐渐在长纸身上显露，他们终于洋洋得意的显露出自己放肆的影子，无论是耳边嗡鸣缠绕的刺耳笑声，还是手臂、躯干间渗透而出的腥臭血液，他们都知道没有人能够真正驱逐他们。
“深呼吸，抱紧我不要松手。”
黑银似乎察觉到了长纸身上的异样，但他却没有做什么，只是把嘴唇贴在长纸的耳边，对他柔声细语。
长纸垂下眼皮，依言加大臂弯间的力度，他看到黑银的外套上渐渐被温热而又粘稠的液体浸染，他胳膊上的血液倒灌而下，甚至直直坠落在了黑银光滑的皮肤表层，粗糙的血液缓缓滚动，又快速的凝固，留下如同泥巴一样的深褐色分泌物。
看着这样的过程反复发生，长纸抑制不住自己嘴边快意的笑声，他恨不到自己的身体流干所有血水，化作寒冷的巨浪，像噩梦吞噬他那样把黑银也一同溶解杀死。
不该只有他一个人痛苦的。
所有送上门来的都是蜘蛛网锁住的点心，即便死去更多的骸骨又怎样，连肚子都填不饱，他们都该被腐蚀，他们都该被黑色皮囊的蜘蛛吞没。
飞蛾扑火难逃一死的虫子为什么不能一同痛苦。
长纸终于闭上了眼睛，不再去看那些滴落的血液。
魔法尽心尽责的扭曲着空间，仿佛蚂蚁搬运着掉落的面包碎屑，排着漫长的队伍，走着整齐的队列，为了回归巢穴，整齐划一密密麻麻的一字排开。
两个人看到的第一个场景是在深夜。
一个晚到清晨的鸟鸣还没来得及探出头颅，夜晚的魔鬼还不足以伸长爪牙的时间。
长纸趴在书桌前，他在写东西，摊着张开的笔记本页面，长纸一边咬着牙小声哭泣，一边不断活动着笔尖，在笔记本上写字。
他正在写小说。
曾经写过的众多小说的其中一本。
一边拿笔尖愤怒的往白纸上戳出一个个深刻的划痕，一边抹去掉在纸张黑字中间的眼泪，不停的往下写。
亮堂的房间灯光都不足以阻止长纸在看到这个场景的瞬间停滞的呼吸，他颤抖着发寒的双手，拼命克制自己想要冲上去撕碎笔记本，折断圆珠笔，扯着自己的头发将他愚笨的脑袋狠狠砸向桌角的冲动。
“我疯了吗。”
最后他只能压着嗓子，把这句话艰难的从嘴边挤出来。
下个瞬间长纸猛地回过神，他转身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臂盖住黑银的眼睛，以要将对方的眼球彻底按进皮肉间的冲力挡在黑银身前，嘴里反复念不要。
他的想法能够对魔法起作用，为了响应他的急躁与慌乱，长纸注视着眼前的场景一点点模糊淡去，直到彻底消失进入下一个场景，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气息，急促的喘息，松开挡着黑银的手，浑身发软，往地面跌坐下去。
在他摔倒前，黑银扶住了他。
他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他在写漫无止境的求救，他在一遍又一遍的祈求怜悯，祈求他人的救助，却又在一次次寄出自己的求救信后得到失望的结局。他在自己的故事里编造着虚幻的存在，指望那些虚假的骗局拯救自己，就像现在这样，有一个人握住自己的手。
长纸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黑银。
随着他的收紧自己的五根手指，指甲牢牢陷进黑银手臂上的皮肉之间，看着对方的皮肤纹理因为自己变得褶皱凹陷，长纸不断收紧自己的指甲。
长纸捏着对方的指腹是那么用力，妄图掐掉血肉，扯出骨头。
如果黑银真的是一场虚假的骗局，如果对方真的是他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救命稻草，那黑银就不会拒绝他。
长纸隐约感受到黑银手臂内部的骨头形状，体会到经脉错位移动的微妙触感，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了微笑。
他的梦该醒了，美梦不总是这样吗，在最终即将触碰欣喜的果实那刻，打断你的臆想，唤醒你的意志，让苏醒过来的人一遍遍回味短暂的快乐，痴迷于大脑造就的假象。
长纸唯一的误区就是，黑银并没有就此在他眼前消失。
“客人，我对你已经非常宽容了。”
黑银脸上营业式的标准高分笑容慢慢就此淡去，他看向长纸的眼睛里清晰的映出长纸错愕的神情，细碎的发丝从尾端向上蜷缩，他没有抽开自己的手臂，而是用另一只手，像摸不听话的小猫那样，轻轻勾了一下长纸的下巴。
“你没有消失，为什么。”
然而他相对柔和的应对方式并没有换来长纸的安心，长纸比起刚刚还要愈发焦虑，那双满溢着泪光的眼睛就像在质问黑银为何没有消失一样。
苦痛、挣扎、仇恨。
尽是黑银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瞬间的感情。
“你不会以为自己在做梦吧？”黑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位新客人真的很难搞，他拍了拍长纸抓着他的手背，“好了，松手，你会被烧伤的。”
漫天而起的火光取代了长纸眼底的难熬，绚丽的暖色调映在散发水光的眼球边缘，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掐着的皮肤间跃起跳动的火苗，在烧向他的肌肤，烫起一片水泡之前，黑银对着他的指尖简单的吹了口气，很快火焰就消退离散。
目睹火焰潮涨潮汐，骨骼破碎的声音从长纸的肌理之下隐隐传来，他已经不在乎灼伤自己指尖的火焰是否会吞并他的全身，也不在乎黑银化开后滴落在手背上的银色金属液体，他开始感到无止境的绝望。
长纸无法想象，如果他现在所经历的不是梦，黑银是实际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话，他这些年的疼痛难耐到底该算作什么。
如果到最后救赎来得如此轻而易举，那他到底是在等待什么，他一直以来饱受折磨的生活到底象征了什么，又为他带来什么。
他没道理经受那些苦难。
长纸的脖子破开了一条深黑色的圆洞，八音盒的把手从脖颈内部一点点长出，就跟埋在他的血肉那样贴合绞紧在一起，圆柱形的把手沿着顺时针缓慢拨动，拧动长纸混乱的脑髓，他纤弱的脖子就这么逐渐呈现三百六十度扭曲的折叠旋转。
小可爱开始贴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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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开始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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