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黑银毫不犹豫的切断了那些手臂。
绵长的孤独几乎达到了让人心惊的程度，黑银找到了即将淹没长纸的海水的源头，全都来自于他这些小小的对话框。
黑银犹豫了一下，再次张开双臂，把长纸抱进自己的怀里。
长纸手里的手机如同融化的冰山向床铺上砸满水滴，打湿了床单，也冻僵了长纸的双手。
融化的水滴化作弯曲的流水从木板里渗透下去，包裹住地面、天花板、课桌、衣柜，把整个空间全部包容裹挟，除去相拥两个人所站的唯一一小片陆地，所有入目所及的地方都被水花包围，直到他们重新凝结变成冰块。
“结束吧，我不需要答案了，我找不到的。”
潮落退下去的海水带着冰山一起远去，两个人站在了长纸的单身公寓里。
黑银没有松开搂着长纸的手，他的魔法还没有结束。
“我的委托里没有半途而废。”
其实黑银心里没有底，他没有办法主控魔法展现的画面，这些画面都是长纸想要看到的，想要改变的画面，他无法预知长纸会选择哪个节点，会从中找到什么，但他知道松开长纸会怎么样。
他的委托人还没有在魔法里面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雨后的凉风顺着墙壁的边缘吹起两个人的头发，黑银有些惊讶的看向风口，窗帘被吹得反复浮升鼓起落下，窗户向一边打开，彩色的霓虹灯从玻璃的边缘折射进入人的眼球内，他看到了站在窗台旁的长纸。
黑银下意识拉了一下自己手里牵着的手，在感受到确实的触感和长纸微妙的颤抖后，他放下心来。
还好，真正的长纸就站在他身边。
打开窗户而来的是雨水停歇后凉爽、平淡的清风，偶然吸进鼻腔的空气中还伴随草木的味道赐予关怀。
下了雨后的天空格外的干净，带着城市嘈杂的喧嚣里难得一见的平静，没有刺眼的太阳，没有工业的尘埃，只有一望无际的天空和灰色云朵中流露的夕阳。
云朵把天际圈出一个个的光晕，却又那么巧的留出彼此之间的留白，在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下，与高楼大厦的躯壳一起勾勒每一笔天际线。
过往幻影构建的长纸站在窗台旁边，眼泪从他已经留下干涸泪痕的眼角渗出，他紧紧盯着楼下脏乱的草坪，脑子里不断重复死亡与结束，他的手扒着窗户，压低自己的头颅不愿抬头，他的视野里除了汽车的尾气外什么都没有。
恶心的虫子爬满窗台缝隙，肮脏的灰尘布满每片土地。
黑银发现自己牵着的长纸动了，他与过去的自己一起站在窗边，眼球里却倒映的不是灰蒙蒙的小区一角，他的眼角里晕着水光，倒映着远方夹杂橙光与紫色的灰暗天空。
黑银听到了长纸哽咽的声音。
“这个世界真的好漂亮。”
长纸没能说出口的话还有很多，原来他想要自杀的那个瞬间呈现的是如此美丽的色彩，原来他放弃自我为失败痛哭流涕的时候世界依旧如此优雅。
他的眼角里只剩下灰败的人生和破败狭小的小区，可天空是那么的广阔无边，五彩斑斓。
过去打算自杀的那个长纸死死盯着小区的灰暗，但在他闭上眼，扬起头爬上窗台的瞬间，他同样看到了雨后的天空。
“你想看到的其实是这里？”
黑银去看长纸望向窗外的表情。
也许前面所有他后悔的过去，所有他想要改变的场景都只是一个幌子，如果说长纸的孤寂来源于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过往，那他现在还活着理由没准就是这个瞬间。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没有勇气真的跳下去而已。”
长纸自嘲的笑了起来，他们俩都沉默下来，看着过去的他保持着在窗台上一动不动的姿势好几分钟后，又从窗边爬了下来，默默关上窗户，关掉呼啸而过的冷风，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哭泣。
魔法结束了。
两个人回到了委托开始的地方。
黑银松开了牵着长纸的手，长纸也松开了勾着黑银袖口的指尖。
无言的对视许久，黑银没有问对方有没有找到问题的答案，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很好奇，你最新写的一本小说里，明明本来结局可以让主角获得幸福的，为什么最后没有那么做。所有的描述和过程都在导向一个美满的结局，为什么却是悲剧。”
长纸似乎没有想到黑银会问他在开始魔法前阅读的那几本小说，他愣神了片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起回答。
“我只是在想，如果他获得了救赎，那我呢。他得救了，谁来救我？”长纸的手指点在黑银摆放在桌子上的书籍封面，指甲壳轻轻刮过硬壳表皮，这次没有了上次连住两者的线条，也没有了准备吞噬他的狂风，长纸终于向黑银坦白了他的真实想法，“我的所有小说都是拯救我自己的答案，我将我自己投入进去，我融入自我，我让他们替我承受我无法承受的痛苦。”
其实长纸一早就知道问题的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无法免去他的迷茫，无法改善他的生活，他依旧整日在现实的海洋里沉浮。
他直勾勾的望着黑银，静静注视对方眼睛里属于自己的倒影。
“如果他活下来了，那死的不就只能是我了吗？”
长纸的身躯再次攀爬起沟壑不断的伤痕，伤口错落深刻，血液像要抽干他那样向外流出，直到他的脚边全被红色的海水淹没，直到长纸的躯壳融化成满地血水，黑银看着自己不受控制的魔法，慌张的去抓长纸最后伸向他的手。
指尖相碰，黑银的皮肤上被红色的水渍占领淹没。
他没能抓住长纸。
书桌上的书籍快速的翻页变换字符，一直翻到扉页上的落款才迟迟停下。
笔名：长纸。
昏暗的房间里亮起的电脑屏幕上打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挤在一起的字数就像在挑战人的眼睛视力一样高调，黑银看着屏幕上长纸几个字，暗暗叹了口气，敲下最后一排字，他在末尾打上“END”。
想要救他的是他自己，死去的也是他自己。
黑银点了下文档的保存按钮，把自己新写好的小说剧情发给编剧，等对方回他会看后给他感想和建议，他关掉聊天窗口，重新打开自己已经写好的故事，再次粗略翻阅一遍后按下了笔记本电脑的关机键。
“烂作。”
黑银朝着电脑露出无奈的笑容，用带着些怜惜的表情叹息几声，温柔抚摸笔记本光滑的外壳，注意到书柜里自己出版的书籍，他眼里的温柔更甚。
“是啊，又是烂作。”
他的语气很轻，也很柔和，无视掉他话中的内容，也许会被误以为是夸扬和赞美。
黑银靠着椅背，抬头看向在火灾后还没复原的天花板，映着这些黑漆漆的影子，他开始思考自己还没交的房租和今天的晚饭。
“幸好，幸好还有人愿意看这些烂作。”
黑银一个人自言自语，面对自己笔下的角色，他挤不出自己早就枯萎的泪腺。
没有能力，却想要救自己，所以他写了黑银，故事里的他无所不能，是本世纪最伟大的魔法师。想要宣泄不满，想要见到另一个自己，所以他写了长纸，长纸是他的笔名，比任何角色都更适合他写出与他本人不同的自己。
现实里的他和长纸不太像，但长纸毫无疑问也是他。
黑银没打算写死长纸的，他想过好多种不同的结局，想过很多更加梦幻更加美妙更加完美的结局，他真的很想救长纸。
可惜就像长纸说得那样，如果他活下来了，那死的不就只能是他了吗。
黑银想要抓住长纸，黑银没能抓住长纸。
好了，这本不符合他原本预期的烂作结束了，他还有沉重的房租和水电费该交，该继续下一部创作了。
至于现在，他得先想办法解决晚饭。
黑银拿起自己桌上的钱包胡乱的塞进裤子口袋里，随手一抽床上丢着的外套套在身上，起身出了房门。
——————END——————
一本与预期背道而驰的烂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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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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