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江雾就回来上课了。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并没有被影响，仿佛一切都被治愈，他们还是普通的交流，明明一切都那么正常。
为什么他没能注意到呢？那些被课业压抑的难以言说的情绪，那老师一声又一声“转过年来你们就是准高三生”的嘱咐，那越来越多的联考成绩单的背后。明明有什么在发生着。他又为什么忽视了？
那是一场不能释怀的夏雨，悄悄浸湿人的后背，一切都显得稀松平常，从窗外吹来的潮湿水汽，地上仿佛泼洒着毫无章法的墨水，一片一片弄脏了白色的地板，空气中夹杂着汗水与奇怪的臭味。
吵闹着嬉笑着回到教室里的学生，浑然不知自己才是这场夏雨的主角。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明明还毫无人察觉。
他们的沟通变少了。
起初，梁和栋只是以为是偶然。所以当那张照片从班级排行榜退出的时候，他那么诧异。他才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那天他没有如往常一样再将事情写进纸条，而是在所有人走完了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一切犹如他所猜想的。江雾的脸色很差，她的黑眼圈很重，好似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看到梁和栋，江雾并没有显得很诧异。她冲着梁和栋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她熟练的关掉教室的电闸，本来明亮的教室忽然变得漆黑，即使窗外不远处的灯光还亮着，但并不能给这空荡的教室多么完美的照顾，因此只是堪堪落下点点微光。
很晚了，所有的事物都静谧极了，只留下从楼顶上传来重重关门的声音。
“你知道了啊。”江雾背着他，望着窗外昏暗的夜色，“你总是很敏锐。”
“嗯。发生什么了？”梁和栋忍下一连串的问题。
“是啊。发生了什么呢？”江雾好像转过身来了，背对着光，脸也变得朦胧起来。
梁和栋没有接上她的话。他静默着等待着江雾再次开口，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升起，像是预知到了什么一般，心脏跳的很快。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声音不再平静，几乎颤抖，“那种感觉消失了。”
“学习之后那种所得感消失了，不管我怎么去努力填补那种感觉，都没有用。成绩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回升。缝隙好像越来越大，像一个无底洞，几乎将我吞噬。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无论是哪里，都好吵闹。我的心冷静不下来。”
她哭了。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应该怎么做？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我曾经自信所拥有的东西。如果连这都失去了话，我该怎么从这里逃出去。如果一直这样，成绩升不上去，我要怎么从这个地狱里。重新开始……”
她蹲了下来，抱起头难受的哭喊起来。
是啊。为什么他忽视了。明明她在那个班级排行榜上的位置一直在往后退。他明明看见了。却又自作聪明的忽视了。
他明明知道她被痛苦萦绕，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如何还能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成绩起伏。他明明注意到了。
“你冷静下来。”梁和栋也蹲下身子，将身后的门带上了，他们就一起蹲在教室的前门这里，教室里漆黑一片。“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会重新升上去的。”
他看着眼前仿佛已经陷入痛苦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的江雾，握了握拳。什么是他的能做的？现在有什么是他能为江雾做的？怎么样才能让她不再流泪？不再害怕？
“现在才高二下学期。江雾。”他的头脑转的快极了，将自己的语气尽量保持平缓，保证江雾能够听进去，“我知道你很害怕。害怕如果成绩一直这样掉怎么办。但是你听我说。没有人能保证成绩永远不会起伏。这只是一时的。你最近心情起伏太大了。成绩有起伏是很正常的。”
“从现在开始，我们都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一下，是哪一门出的问题，你到底是哪里出现了漏洞。不要着急，我陪你。我会帮你。”
是的，他想到办法了。江雾现在最需要的，是陪伴。无助的时候，走投无路的时候，她需要有人帮助她，陪伴她。既然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充当那个人。
他一定可以。梁和栋心里涌起巨大的责任心。他一定可以帮助她。
这样的决心给了他莫大的责任感。声音也越发坚定。
“我会陪着你。”梁和栋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真的吗？”江雾从双臂中抬起头来，看不清她的脸色，她的声音变得尤为清晰。
“是的。我会陪着你、帮你。我们一起。所以我们一定可以。”梁和栋吐露着自己平常并以往不会说的、那样坚定的话语。像是在说服江雾，又像是说服自己。以此，来安抚自己心中的不安。
“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吗？”
“是的，你要相信我。”
江雾的抽泣声不再响起。静谧之中，她似乎冷静下来了，她伸出手扯住梁和栋的衣袖，像是在抓住救命的稻草。
“好。我相信你。所以拜托你，不要离开我。”
“好。”
脆弱惊慌的少女，错误的将他人当做了逃离幽深泥潭的最后一根稻草。吐露着自己的脆弱，迷失在自己的惊慌中，失去判断力的她无助而又可怜，诱导出勇士的责任心，从此将自信彻底迷失、交到了他人之手。
但沉浸在这场美好的幻梦里是多么幸福。一切都像是救赎的戏码，结局仿佛也会如同电视剧一般通向happy ending。
至少，当时他们都这样想着。
——
从那天起，他们留到了更晚，为了学习。他们开始在同一间教室里，并排坐着。仔细分析试卷，监督学习。
“你的草稿纸都是一张一张的啊。”那天他们坐在梁和栋的班上，一同研究着数学，因为只带了试卷，所以江雾若有所思的盯着梁和栋从箱子里东一张西一张抽出插在书本里的演算纸。
“嗯，我用完会丢。怎么了？”梁和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他并不那么勤爱收拾，因此只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江雾沉默的摇了摇头，开口道：“没怎么。我的草稿纸不是这样的，而且我不怎么爱丢东西。即使下定决心去丢，最后也还是不会丢掉。”
“梁和栋。这个我不太会。”江雾抬眸望进梁和栋的眼睛里，身体向他倾斜，肩膀轻轻摩擦，触碰。
江雾坐在他的位置上，而他坐在他的同桌的座位上。他们很少离得这么近，除了那天为了安慰崩溃的江雾，他们的拥抱。他们总是习惯于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相处，聊天说话。
但是现在他们离的更近了，即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梁和栋还是很害羞于肢体接触。
江雾很漂亮。这件事他并不是第一天知道。因为挨着坐，和平时的社交距离不一样。他更能看见她白皙的后颈，闻到似有似无的香味，听见她浅浅的呼吸。
肩膀传来的热量明明那么小，风一吹便能消散。却惹得人心痒痒的。
“这个啊。我来给你讲吧。思路是通过它的证明倒退的……”即使梁和栋早已心猿意马了，也在江雾疑惑地再次开口询问前让自己飘飘然的心思回神，认真的给他讲起题。
时间很快，保安就来催人了。梁和栋收拾着东西，望向不远处黑乎乎的宿舍楼，很细微的叹了一口气。
江雾闻声看了过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梁和栋一顿，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很晚不安全了，我送你去校门，快点回去吧。”
这个点已经熄灯关门了，阿姨也开始巡楼了，他根本无法从正门回宿舍。他只能从宿舍阳台翻进去。庆幸于他的宿舍一直在一楼未曾搬过，一来二去，他也变得轻车熟路了起来。
江雾并没有开口继续询问，她只是循着梁和栋的视线望过去，沉默了几秒，像是整理好了心情般十分严肃的开口：“你真的没事吗？”
她的声音带着些冷，让梁和栋重新和她对视了起来。无声的坚持在他们中间蔓延着。
“你……可以不帮我。”江雾的声音很冷静，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他们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一样。
“是我……是我想帮你，是我想待在你身边。”梁和栋几乎脱口而出。或许是感受到江雾几近逃避的意味，或者是不适应于她那近乎冷漠的疏离。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多么冷漠，可又在梁和栋的话说完后移开。他们一起在保安一声又一声“别学太晚了，快回去休息”的催促中离开了教学楼，这期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那几乎凝结的氛围，扼住了梁和栋的喉咙。
她似乎感受到了。想要推开他，和最初他们相识的时候一样，疏离而又客气。他并不想这样，他想呆在她身边。
直到他们走到校门口要分别的时候，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也没有消散。梁和栋暗暗握紧拳头，看着那径直向前走去并没有打招呼的身影。
没有风的夜晚，却意外的有些凉。她的背影很单薄，她的影子无线缩短，直至离开梁和栋的脚边，像渐渐远去的蝴蝶。
他的心在狂跳，什么东西在远去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他不再等待，只是往前跑，从背后拉住江雾的手腕。他甚至不敢看她的脸，只敢从背后拉住她。
如果告诉她，自己为了陪他自习，在熄灯后只能翻墙进宿舍的话，她一定会感到压力，但他不想给她带来压力，所以他选择缄默。
可是他怎么会忘，江雾一直都如此的敏锐。她一定是察觉到了。
“明天见。”梁和栋在试探。明天见是一句浪漫的话语啊。约定的承诺，关于明天的期待。
为怕保安再过多的眼神，他只能快速的松开手。低着头，等待着江雾的回应，像是等待法官宣判罪行的犯人，战战兢兢、六神无主。
江雾却转了过来，面对着他，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脸，看得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久到梁和栋以为江雾不会再回应他了。他近乎放弃的低下头，声音却奇迹般响起。
“你又长高了呢。已经要仰着头看你了。”她只是这样说，却似乎轻微的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如果你一副要哭了的样子看着我，倒是像我在欺负你了。”
这世上，唯有自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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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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