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雾就是你走在清晨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水汽受热冷凝浮在地表。和云不一样，它不上去天空，它是从天空上沉下来了。”这是梁和栋第一次听见江雾的声音。
在文理分班前，江雾和梁和栋就是一个班的。那是在一次特殊的地理课上，老师为了吸引大家的兴趣，破天荒的做了一期“生活中的现象”的课题。
而在繁琐枯燥的高中生活里，这样与正常学习有点关联但不多、平添乐趣的课题总是更能吸引学生们。
因此相较于大家都争先恐一通乱答着老师说出的各种问题，江雾的回答显得十分认真。
但这并没有影响整个课堂的欢快，这个插曲很快就沉没在地理老师和同学们的笑声中。
这本是很小的一件事，小到梁和栋本人都觉得微不足道。但每当梁和栋想起江雾的时候，总是会在脑海里浮现出这堂课上的江雾。
后来仔细想来，或许是因为这时候的江雾还没有被笼罩在阴影里，没有盛满悲伤的眼神，还没有被江边吹来的雾气遮住双眼。
这时候的她，闪闪发光。
那时梁和栋还坐在后排，看不见江雾的脸，只能看见背影。梳着高马尾，戴着黑色绘着蓝边的眼镜，站的笔直，单薄的肩膀和纤瘦的身材。
不知道是因为众多调皮的答案里出现正经的回答显得特别，还是其他的因素影响。无可救药的，梁和栋对眼前这个女孩产生了好奇。
但好奇，是一切的开始。
那天下课后，借着值日擦黑板的时机，梁和栋才真正意义上的看见了江雾的脸。用现在的话来说，那一刻说不定叫做一见钟情。
他在窗台弯折处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黑板擦上的粉笔灰，阳光下，丁达尔效应的出现使光有了形状。
而江雾正坐在靠近窗台的位置，她拿着笔在纸上记着些什么。四处飞扬的灰尘也给世间蒙着了一层面纱，显得神秘而梦幻。许是梁和栋的动静太大了，随着这层面纱缓缓落下散开，他们对视了。
那一瞬间那么短暂，却又那么难忘。
江雾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即使被框在厚厚的眼镜下，却仍宛如盛在一汪潭水中的一轮明月，仿佛真能驱散迷雾照亮黑夜一般闪耀。可漂亮的眼睛没有能改变她疏离的气质，她的目光冷冷的，在他的身上直勾勾的停留，她可能在疑惑吧，或是在思考。
梁和栋的目光仿佛被定住了般，似乎忘记了时间。
久到直到下节课上课铃响起，他才恍然收起自己的视线，拿着拍的手都痛了的黑板擦走进教室。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呢？”梁和栋轻轻抚摸着床前的信，喃喃自语道，一遍又一遍，仿佛能从中得到回应一般。
外面似乎又下雨了，雨重重地打在树叶上，像是落下声声叹息，砸进梁和栋的心里。
这封信是不久前何向华给他的，似乎是从江雾的房间角落找到的。那个女人，那个抛弃了江雾，选择了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的女人，江雾的妈妈——何向华。
前不久，那个女人就这样出现他面前。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顶着和江雾相像的脸，哭着抓住他的手，口里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
就是这样软弱的女人，杀死了江雾。
“你也是帮凶。”江雾的声音一瞬间在梁和栋耳边响起，就好像她此刻就在他耳边一样清晰。
“你和他们一起，亲手，杀了我。”
言语如同绳索缠绕住梁和栋的喉咙，呼吸被抽空，往日的回忆像洪水一样涌入脑海，脑袋沉重的就像是一团被搅烂的浆糊，细小的声音突然炸开，所有的思考和感知都开始缓慢，意识就此沉迷，感觉不受控制。
——
梁和栋再次醒来的时候，地点已经是医院了。他被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围绕着，微微潮的被子没能给他带来多少温度，似乎是同一个姿势维持太久了，他感到全身发麻，他艰难地抬了抬手想要撑着坐起来，却被一个女声打断。
“躺着吧。你还挂着水呢。我去叫林医生。”是护士。
他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挣扎着坐起了身，按下了左侧的呼叫铃。
林医生很快就进来了，他拿起床头压着的病历本询问着，语气温和：“你醒了？怎么坐起来了？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又听见她说话了。就在刚才，就在这里。”梁和栋的声音有些沙哑。
医生闻言，招呼身后的护士给他倒了一杯水，梁和栋却并没有接过去。只见他双目失神，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良久才艰难地开口：
“她说，我是帮凶，说是我和他们一起，亲手杀了她。”
梁和栋的声音几近颤抖，他几乎无意识的握紧拳头，丝毫不顾还挂着水，血液瞬间从管道倒流，手背传来尖锐的刺痛。
“暂时不用输了，先给他拔掉吧。”医生没有回应他，只对着护士沉声吩咐道，“先出去吧，待会儿我叫你进来。”
护士就这样撤走了吊瓶，带上了房间的门。
医生合上有些皱的病历本，将笔放进胸前的口袋，开口道：“和栋，那是幻听。不是她，她已经死了。”
“你妈妈很担心你，你这样下去，很危险。”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句。
“舅……”
“你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我会考虑对你进一步的检查。”董劲平打断眼前有些失魂的侄子，似乎深深地叹了口气，坐在了梁和栋的旁边，轻声开口，“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瞒着你妈妈了。即便是赌气。你现在，需要人照顾。你也说了，那个她只会在你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出现不是吗？”
“回家去吧，东东。”
“舅舅，我会配合接下来的检查的。”梁和栋似乎冷静下来了，这才和眼前的董劲平对视，“我不会回去的，对不起，舅舅。”
董劲平没有再回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梁和栋。
他明白，他拥有一个倔强且善良的侄子。
倔强是因为他固执地认为自己能够独自解救、独自解决那些问题，不撞南墙不后悔；善良是因为他将罪恶包揽在自己身上一遍又一遍凌迟自己，仿佛这样，他就能弥补那些过去。
“可是她已经死了，你亲眼看见了她的尸体。”董劲平的声音那么平静又那么残忍，仿佛在行刑场里宣判罪行的判官，言语如利刃一遍又一遍刺痛着梁和栋。
呼吸犹如被夺走，氧气变得稀缺，意识开始涣散，头晕目眩的感觉席卷全身，梁和栋侧过脸去，难受的闭上了眼睛。
是啊，他明明亲眼看见她的尸体。看见了身体已经严重畸变且满身鲜血的她，看见了被盖上白布后仍然干枯瘦弱的她，看见了被送进火化仓里僵硬的她。
那究竟是为什么，她……又会出现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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