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十七今日在南街讨了一日，却未得一文，心中恼火：如今这世道，好心人真是越发少了，我这般可怜，竟然没有人施舍。
十七只好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趁着夜色赶紧回到城外的破庙，正穿过熟悉的竹林时，竟然传来声响，她顿时一惊，左顾右盼，脚步加快，双手合十：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太上老君，土地公土地婆……
穆云飞拖着受伤的身躯躲在暗处，他今日刚经过一场酣战，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好不容易逃脱，若那一群人再追来，他必死无疑。
听到林中传来动静，他立时警觉，却只看到一个衣衫褴褛、身材削瘦的少年，他头戴一顶破草帽，身上还斜挎着一个打满补丁的布包，正双手合十，口中不知在喃言自语，穆云飞仔细打量：看来是个乞儿。
他快步跟上那个乞丐，右手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顿时惹得一阵吱哇乱叫，连林中的鸟儿都被惊得四处飞走。
穆云飞刚想说话，就听到那个乞儿带着哭腔大喊：“仙人饶命，我知道我人不算好，但从来没有伤人性命，谋财害命啊。请这位仙人不要带我走啊，我还想多活几年啊。”
听到此人的声音，穆云飞反应过来这人是个女子，看来是将自己当成山中精怪了：“我不是鬼。”
十七感受到肩膀上手掌传来的温度，又听到男子的声音，战战兢兢转过身去，却在看到男子面容时又大叫起来：“还说你不是！”
十七撒开脚丫就要跑，却被穆云飞按住肩膀，逃脱不得。
“咳咳咳，我真是人，只是因为被土匪洗劫，才会沦落至此。”穆云飞被十七刚刚的动作牵扯到伤口，没忍住咳嗽起来，“请姑娘放心。”
十七生平还从未有人称呼她为姑娘，都是叫她臭要饭的，死叫花子……
一时有些结巴：“那……那……你，你要干嘛？”
“我受了伤，还请姑娘一助。”
十七一把推开穆云飞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我可没银子。”
穆云飞被这么一推，险些摔倒，好在反应敏捷：“请姑娘给个落脚的地方就行。”
十七今日还没讨到一分钱，她仔细打量着穆云飞。虽然他披头散发，脸带血污，但身上的衣服布料一看就是好货。
十七眼珠一转，嘻嘻笑道：“你有银子吗？”
穆云飞掏出十钱银子：“不知够不够？”
十七立马从穆云飞手中掏了过来，又掂了掂，放进自己的布包中，谄媚一笑：“自然够。”又将穆云飞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搭，搀扶着他向破庙走去，“你放心，我带你去好好休息。”
山神庙中，米老头两鬓苍苍，满脸皱纹，拿着一柄断勺搅着锅里的米粥：“十五，十七怎么还没回来？”
十五今年刚好十五岁，他父亲以前是个教书先生，日子倒也过得安稳。然而，一场大灾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他的家乡，一时饿殍遍野。十五在这场灾难中失去家人，一路颠沛流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到了这里。
十五小时候读过一些书，不算多，但也够用了，算账这些事便都是由他来管，他正和小九数着今日讨来的银子，不在意道：“十七说今日西街人少，她去南街了。可能是那边人也不多，所以回来得晚吧。”
米老头看了看锅中的粥：“这粥好了，给十七留一碗。”
此话一出，四散着的乞丐全都围了上来，排着队打粥。
老六盛了一碗粥，却不是给自己，反而端给米老头，看着他脸上的担忧之色，安慰道：“十七向来机灵，若是真遇到什么事，一定会逃脱。肯定很快就回来了。你不要太担心。”
米老头抬头望了眼月色：“今日也太晚了，她终究是个女娃娃……”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原本就斜挂的大门被吹得摇摇欲坠。
老六这几日没有剃须，络腮胡又长了几寸，跛着脚，刚准备去把门扶好，却听到“嘭”的一声，大门应声倒地，众人齐刷刷看向大门。
十七知道他们这门脆弱得很，可她刚刚真的只是轻轻一脚，看着众人的目光，她讪讪道：“我一会修好，哈哈。”
米老头走过来，指着穆云飞：“他是谁？”
十七露出两排发亮的细牙，狡黠地笑：“客人，今晚住我们这，明日一早就走。”
穆云飞想要抱拳行礼，但身上的疼痛越发强烈，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头低垂着。
“快帮我，”十七向老六和十五招手，“太沉了。”
老六和十五接过穆云飞，将他扶到草垛子上。
老六看着穆云飞身上的伤：“他看起来伤得不轻啊，万一死在这里可怎么办？”
十七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应该不会吧，”她掏出刚刚穆云飞给的银钱，“你们瞧。”
众人看到她手中的十钱银子，顿时张大嘴巴。
十五凑了上来，指着穆云飞：“他给的？”
十七挺了挺胸膛，得意道：“嗯，就让他在这睡一晚，便有十钱银子。为什么不？”
看着银子的份上，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小九端着粥递给十七：“十七姐姐，你真棒，赚了这么多银子，快喝粥。”
十七接过粥，摸了摸小九的头：“小九真乖。”
老六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穆云飞：“万一他明日不走怎么办？”
小九吸溜了一口粥，然后说：“那就留下来当乞丐呀。”
十七笑了：“对啊，留下来当乞丐，就叫十九。”
众人相对一笑，对啊，那就当他们又多了一员大将。
是夜，所有人都陷入了梦乡。
十七看着刚刚被自己修了一半的门，想着有空得早些买点工具来修一修，否则等到入冬时，那冬风能把人刮死。
正想着，却听到穆云飞痛苦的呢喃声：“娘……娘……”
十七听不真切，凑近了过去，听到他喊娘的声音，一时有些可怜他，柔声道：“娘在，别怕。”
又轻拍着他的胳膊安抚着，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到穆云飞说：“你在占我便宜吗？”
穆云飞浑浑噩噩中听到他娘的声音，轻声细语，睁开眼，却看到十七侧躺在自己身边，安抚着自己，明明困得不行，却还强撑着回应自己的呼喊，心中一暖。
十七被穆云飞的声音惊醒，也坐起身来：“我是看你可怜，不知好人心。”
穆云飞刚想说什么，却见十七掏出了一块布，布里包着一个馒头：“给你。”
十七见穆云飞迟迟没有接过去，又说：“不脏，我可只有这一样吃的，你不吃就算了。”
作势便要塞回布包。
穆云飞伸手拿过馒头，他已经一日未进食了，现在确实饿的不行。那馒头不大，他两三口便吃下，刚想道谢，就听到十七说：“十文钱。”
穆云飞顿时瞪大双眼：“你刚刚没说要钱。”
“我现在说了，而且你已经吃了。”十七摊开手，在穆云飞面前晃了晃，“而且我可没有涨很多价哦。”
穆云飞无奈，摸了摸身上，又掏出十文钱，没好气道：“给。”
十七站起身走向屋外，没过多久，端了碗水进来递给穆云飞。
“这次又要多少？”穆云飞这次可不敢随意接过。
十七将碗硬塞到穆云飞手中：“这次不要钱，喝吧。”
穆云飞这才接过，一口饮尽，将碗递回给十七，却见十七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立马说道：“你自己说的不要钱。”
十七眼珠一转：“水不要钱，可是这水是碗盛的，我端过来的，得给些人工费吧。那就二十文吧。”
穆云飞本就受伤的身体，此刻更觉胸口发闷，认命的在摸索身上，就听到十七“噗呲”一笑：“骗你的，赶紧休息吧。我只答应收留你一晚，天一亮你可就得走。”
说完便回到佛像后面，她平日与小九都睡在里间。
穆云飞被这么一逗，也不知该笑该哭，摇了摇头，躺回稻草垛，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等到天微微亮，十七刚睡醒，懒腰伸了一半，就听到米老头在喊：“十七，快来，这人发烧了。”
十七赶忙冲了出去，摸了摸穆云飞的额头：“真烫，那怎么办？”
“我让十五去采药了，但我看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草药不管用。”米老头皱着眉头。
小九在一旁看着穆云飞满脸的汗，五官都团在一起，拿起一把破扇子给穆云飞扇风：“这个哥哥好像很痛苦。”
十七暗道倒霉：还得花钱给他治病。
“我去城里买药吧。”十七挎上自己的布包出门，临了又说，“米老头，好好照顾他。”
十七听到大夫说一副药要二十文，至少得吃三副，心痛不已：“不能便宜些吗？”
药铺伙计挥挥手：“我这又不是善堂，买不起就走。你看哪家药铺让乞丐进，我这已经是可怜你了。”
十七一咬牙：“行，再给拿些跌打损伤的药。”
从药铺出来后的十七心中郁郁，好在那个男的给得够多，否则必定要暴打他一顿。
市井之间，人潮熙攘如流。十七一时没注意撞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刚想开口道歉，却被那人一推，顿时跌坐在地，十七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被地上的石子蹭出了血，心中并不恼怒，她被人嫌弃惯了，想到自己今日还买了跌打损伤的药正好能给自己用上，嘴角竟绽出一抹浅笑。
那人嗤笑一声，呵道：“哪来的臭乞丐，走路不长眼。”
十七捡起药，点头哈腰：“对不起，大爷。”
跟在那人身边的是一个面颊极长的瘦子，见十七态度态度不错，帮腔道：“胡兄何必跟个乞丐计较。”
手一挥，让十七走了。
十七连连道谢，却听到身后传来瘦子的声音：“你说他受的伤也不轻，能跑去哪呢？”
大汉恶狠狠道：“这次折了我们这么多兄弟，要是被我找到，一定千刀万剐了他。”
十七听了这话，脚步加快，回来却见穆云飞换上了老六的衣服，脸上的血污被擦干净，这才发现他生得很是俊朗，因着伤痛，颇有股病美人的味道。
十七将药递给米老头，又将煎药的方法说了说。
而后蹲到正在照顾穆云飞的十七身边，小九说：“十七姐姐，这个哥哥长得真好看。”
“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搞不好快死了。”
“啊，”小九惋惜，“可以不死吗？”
十七笑出声：“不知道呀。”又看了看穆云飞，“大概可以吧。”
小九小手合十：“阿弥陀佛。”
也不知道小九的祈祷占了几分作用，穆云飞的烧在后半夜终于退了。
小九欢呼：“哦，好看哥哥不会死了！”
十七抱起小九往后面走：“是啊，现在可以去睡了吗？”
小九其实困得不行，如今知道穆云飞已经安全，乖乖的闭上眼睛：“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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