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翊遥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他能好好说话只是因为懒得花时间和力气跟人计较。他若是真计较起来，那便不是能三下两下就糊弄过去的。
他之所以那么生气，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章聆箫还怀着孕。对方非但不顾及关心她的身体，还变本加厉地要求她。
他相信自己这么义愤填膺是因为，但凡是个正常人，面对此情此景都会挺身而出。
绝非出于什么其他的因素。
那妇人见他言辞犀利，和他说占不到什么上风，只能捡个软柿子捏，继续讲话头转向章聆箫。
“箫箫，求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们吧。”
“既然你们往日有情分，您又何苦把这份情毁得一干二净呢？您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情别太过分。”
姜翊遥的话给了章聆箫反驳的底气，她没有歇斯底里，而是格外平和，“我们之间的情分，早在我跟赵远分开的时候就彻底结束了。你所谓的情分，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还是你从地上捡起来的？”
“我……”没想到她如此不顾念旧情，她只好另寻别的借口，“就当我们是陌生人，我给你打欠条可以吗？”
她语气卑微，看样子的确是别无选择。
可这样一个人，真的值得同情吗？姜翊遥心里对此打个问号。
“欠条倒是不必了，”他站起身来，捋了捋坐得有些变皱的裤腿，“既然是陌生人，您要是再这么打扰别人做生意的话，我们就只能报警了。要不然您问问警察叔叔，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借你钱？”
“别报警别报警，”听到要喊警察，老阿姨心里慌了，她来借钱总归是不体面的事，最后一点儿面子她还想留着，“我这就走。”
嘴上这么说，可她心底依旧没打算放弃。今日这事不成，那就换明日，总之她这店和房子是不会长腿跑了的。她更不信章聆箫会变得这般铁石心肠，真对他们一家的如此窘境不闻不问。
姜翊遥倒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用想都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父母做生意，他从小耳濡目染，再加上这一年多的历练，心性到底是不同了。
“麻烦您，没事儿就别再来了。”
“我……”
“您看，警察叔叔他们又不休息对吧。您随时来，我随时报警。不过您这么闲，警察这么忙，一直打扰他们，您好意思吗？”
那人没再说什么，也没打招呼，忽然腿脚轻便，就灰溜溜地拍拍屁股离开了。
望向她远去的身影，章聆箫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倒在座位上。如果今天不是碰巧有姜翊遥在，她可能真的会发疯吧。
事已至此，他们还要再来逼她，还真是顾及往日情分。
“遇到这种神经病，你记得报警，千万别来硬的。”
她拿手背抹去满脑门子的汗，唇色依旧发青，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缓缓就好了。”她捂着肚子，像是不舒服极了。
“我给你倒杯热水喝。”
“你知道哪个是我的杯子吗？”
“这个。”他毫不犹豫地拿起她的杯子，将里面的凉水倒去一部分，加了点儿开水进去，估摸着水温刚刚能喝。
“试试看，应该不会特别烫。”
她也没力气反抗他，顺从地将这杯水一饮而尽。休息片刻，才觉得好多了。
“这都什么人，做事未免太过分了吧？”
看她这副模样，他愈发生气，“追上门来欺负人，为老不尊。上门也不知道带些东西来，更不说关心关心你的身体和孩子。”
“不要脸。”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章聆箫被他这一番言辞冲昏头脑，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刺耳的字。
“孩子？什么孩子？”
“你……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无意中知道的。”
她满头雾水，“知道什么？”
他太激动，一不留神说漏了嘴，只能硬着头皮和她解释，“就是……孩子的事。你记不记得我有个干儿子？”
“记得，但是……有什么关系吗？”
“我干儿子他爸妈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当时她要生的时候我就去妇产科医院看她。”
“然后呢？”
“然后我就在大厅看到你了……”他说的时候有些难为情，明明也没做错什么。
“再然后呢？”
“所以你不用瞒我，我都知道。”
“你到底知道什么？”章聆箫还是没搞明白，他含糊其辞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都去妇产科医院了，不就是……怀孕了嘛……再联想一些其他的事情，可能还是个单亲妈妈。不过你别担心，这件事我不会出去乱说的，再说现在这个社会包容度这么大，做单亲妈妈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很多新的政策还对单亲妈妈很友好。毕竟你是个很好的人，大家都明白你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不会对你有任何偏见的……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帮你……”
“打住打住。”她终于明白他说的孩子是指什么了，“你说这么长一串话，中间都不用喘口气的吗？别把自己憋坏了。”
“我就是怕你多想。”
“我不用多想。谁跟你说我有孩子了？”
“啊？”
“姜翊遥，你也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这么没常识啊？你知道什么叫妇产科吗？就是又有妇科，又有产科。不是每个去妇产科医院的人都是去生孩子的。要照你那么说，整天有这么多人跑去生孩子，生育率至于跌得这么厉害吗？”
“妇科和产科……所以你去的不是产科？”
“对啊，我去看妇科。妇科呢，也不全是大毛病，有些只是小毛小病，普通的不舒服而已。”
他人生头一回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汗颜，“我还以为……”
“所以你突然对我这么照顾，就是因为我怀孕了？”她觉着不够严谨，重新说了一遍，“你以为我怀孕了。”
他沉默了。
是吗？是这个原因吗？好像最初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可到现在又好像不完全是因为那个原因。听到她没怀孕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应该继续那么关照她，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在他犹豫怎么解释，又怎么开口的时候，她心里已经了然。他们之前明明那么针锋相对，忽然间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切倒是能解释得通。
“说明你是个特别善良的人。”
“你就别给我发好人卡了。”
“我没有，我是发自内心的。说起来我们素不相识，你还这么帮我，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跟你道谢。”
“你不记得昨晚你刚谢过我？”
“那是昨晚的。”
姜翊遥莫名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谢来谢去的有什么意思，从今天开始不要再跟我说谢谢了。”
他在她眼里还成了搞慈善的了。
“不说谢也能聊表谢意，给你泡咖啡？”
跟她说话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比他还会阴阳怪气。
“还是冰美式？”
“嗯。”
“打算什么时候换成热的？”
“喝冰的容易清醒。”
章聆箫不吝啬给他倒了满满一杯冰，再将萃取出来的咖啡倒进去，动作极为丝滑。
眼瞧着咖啡做好了，他刚伸手打算从她手中接过，她却跟没看见般直接将杯子放在了吧台上。
两人的手就这么错开了。
她像是没注意到，他默默伸回手。
“时间久了冰容易化，影响蛋糕口感。”
她在赶他。
虽然没有明说，以他的理解能力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我先走了，明天见。”
引擎的声音逐渐隐去，章聆箫不明白，明明昨天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她不想难过，更不想别扭，可从知道原因的那一刻起，又不由自主地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连她自己都听得难受。
吃过这么多亏，怎么还是那么容易对男人放下戒心。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如果章聆箫没怀孕，那她和刚才那人之间的纠葛，和她提到的那个名字之间的纠葛究竟是什么呢？
回去的路上姜翊遥忍不住去复盘，试图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光靠这些零碎的信息，要拼出完整的图案绝非易事。
想从章聆箫嘴里听到答案是不可能的，他唯一能找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潘拾七梳着高马尾，活蹦乱跳地推开Le Saule的大门，走向姜翊遥。
她摘下围巾坐到他对面，朝手心哈了口气来回搓了搓。
“喝点儿什么？”
“热巧。”
“小张，一杯热巧，一杯美式。”
“好，马上。”
下午时段，客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个，因而饮品上得很快。摆在两杯喝的边上的，还有两种口味的毛巾卷蛋糕，小张都放到了潘拾七面前。
“蛋糕是我从旁边一家新开的店买的，据说很好吃，你尝尝。”
潘拾七不跟姜翊遥客气，抬手拿起叉子挖了一大块，“今天这么好心请我喝下午茶，说吧，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她一向机灵得很，能猜出他的意图并不让人意外。
“昨天我去了你小姨店里。”
“你不是周一到周五天天都去吗？有什么稀奇的。”
“不稀奇。稀奇的是我遇到了个人。”
“谁啊？你说话真是喜欢搞神秘。”
“一位中年妇女，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
“那就是来店里的客人呗，很多阿姨都喜欢我小姨的，巴不得把她当女儿疼。”
她嘬了一口热巧克力，店里暖气开得很足，没一会儿她就暖和起来了，热巧显得有些烫口。
“我看到她跪在地上求你小姨借钱给她……”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潘拾七把手中的叉子拍在桌子上，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愠怒，“这群人渣又敢来骚扰我小姨了？”
印象里她虽说话夹枪带棒，但该有的礼貌从不会落下，绕是对他也是一口一个叔叔叫着。
能让她出言不逊，怕是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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