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卡明斯基烫一头留到后脖颈的蓬松小卷，上身浅咖皮夹克配黄色高领衫，下边一条深蓝色喇叭裤，抱着手臂靠在路边电线杆子上，欠揍地冲路过时跟他对视的姑娘抛媚眼，活脱脱一个标准的小阿飞。
不过他长得好，倒是把这一身二手店捡来的旧衣服穿得潇洒靓丽，那轻浮的举动看起来也没那么招人烦了。姑娘跟她的同伴被逗得捂嘴一笑，卡明斯基得意地吹了个口哨。
这时，旁边电话亭里的男人走出来，往地上扔了一截还没燃尽的烟。卡明斯基瞥见了，赶紧蹲下去捡起来抽。
别看他表面光鲜亮丽的，兜里是一分钱都没了。
前几天朋友给他介绍了个印刷厂运报纸的活儿，他嫌累，干了一天就跑回来了。
他嘬着那个烟屁股，心想这老在街上晃荡也不是个事儿啊，不然跟姑娘**，连朵花都送不起，怪丢人的。
他正琢磨呢，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掌心放着一根没抽过的香烟。
卡明斯基顺着那只手，目光一路上移，慢慢张大了嘴巴。
那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身上浅绿色西装和米色长裤一打眼就能看出质感来，绝不是普通成衣店里的次等货色。这人不光有钱，还很会搭配，杂色的手帕和领带相映成趣，简直比那些画报上的模特还有派头。
如果是他卡明斯基穿上这么一身……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美透了。
他冲那人咧嘴一笑，丢掉烟屁股，拿走对方递来的烟站起来：“谢了。”
那人还不走，就饶有兴致地看他。卡明斯基盯着男人的眼睛，又琢磨起对方的意思。
想了几秒，他对男人耸耸肩：“抱歉，我不是牛郎，你找别人吧。”
男人摇摇头，卡明斯基就迷糊了。
“那你要干嘛？”他警惕起来，拿着打火机准备点烟的手也停了。
男人指了指旁边的咖啡馆。那儿人多，谅对方也不敢干什么。卡明斯基犹豫一下，还是跟着进去了。
这人该不会是个条子，来找他做线人的吧？又或者是什么高利贷公司的头头，想收款的时候让他帮忙充个场子？
男人招来服务生，点了一杯咖啡和一只玛芬蛋糕。服务员把东西端来后，他把咖啡和蛋糕都推给了卡明斯基。
卡明斯基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想，不会是让他拿着钢管揍人去吧？
“你到底什么来头啊？”他忍不住问道。
男人自称菲利普·塞瓦尔，说他是个导演。
“导演？你想找我去拍电影？”
那人说，还没确定。
“不拍电影你找我干嘛？”
结果下一秒，卡明斯基听到了目前为止人生中最难以置信的事。
男人居然说，想付钱听他的故事。
卡明斯基瞬间就想大笑出声。
他这种小混混，巴黎街头一抓一大把，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没什么故事好讲，无非是些偷鸡摸狗被人发现，警察跟在他屁股后头追了五条街之类的糗事，三流小报都懒得登。
而现在，这个傻冒导演甚至想为这种故事付钱。
“所以你是说，我只需要跟你去公寓，聊聊我自己的事，你就付我钱？”卡明斯基来了兴趣，“你不会还是想把我骗过去上了吧？”
“你要是敢，我就去媒体那儿曝光你，”他嬉皮笑脸地挑衅道，“我打赌他们会对大导演的特殊癖好很感兴趣。”
中年人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卡明斯基的好奇心算是被彻底勾起来了。他跟着男人走出咖啡馆，上了一辆出租车，听到对方报出某个富人区街道的地址，下车后又生平第一次走进有看门人为他们开门的公寓。
结果竟然真像男人所说的那样，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滔滔不绝地把自己扒了层皮，还要不时接受对方的提问。
男人问得很细致，几乎对他的一切都感兴趣。有些事情他自己都快忘得差不多了，男人却让他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告诉他。
卡明斯基叫道：“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每天都来你这儿？”
男人反问他，你难道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吗？
卡明斯基被问住了。他确实也没有其他事情要做。
那天下午临走前，塞瓦尔给了他一百法郎。
卡明斯基被震撼了。这一百法郎够他买上足足八斤牛肉了。
于是自那天起，卡明斯基每天下午都会准时敲响塞瓦尔公寓的门，把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
他和塞瓦尔讲他逃学去电影院看穿着红夹克的吉米·迪恩，讲他上吊的母亲被警察抬走时肿胀发紫的丑脸，讲他是怎么用六个生丁度过整整一周的。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把那些事情都经历了一遍。只不过这次，他身边有了塞瓦尔的陪伴。
塞瓦尔问起他的父亲。
“你就当我没有父亲吧。”卡明斯基咬了一大口甜甜圈，“他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遗传了我这么一张脸。他对我还没有你好呢。”
说到这儿，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垂下眼睛盯着咖啡杯中深色的液体，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倒真希望有你这么个父亲。”
到了第四天，卡明斯基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故事可讲了，可他还是照常来到了塞瓦尔的公寓。他有点舍不得那每日一结的一百法郎。
到了之后，塞瓦尔却没有再让他讲故事，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拍电影。
卡明斯基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他想，既然导演都这么有派头了，那做明星岂不是更有派头？
“我什么都听您的，父亲。”他注视着塞瓦尔的眼睛，动情地说。
这一刻，对着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叫出这个称呼，卡明斯基竟觉得无比自然。
下一篇番外想写乔治和他母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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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番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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