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佣将叶秋安架进一间客房。
说是客房,但其实从没有客人入住,只有一张医用治疗椅等待着叶秋安的光顾。
“躺下吧。”男医生目睹了刚才在楼下的局面,这会儿面对叶秋安,总有种帮凶的罪恶感。
从进入房间起,叶秋安的眼神便开始涣散,她根本没注意到医生叹了口气。
“太太,躺下。”女佣熟练地给叶秋安绑上束缚带,叶秋安躺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血流入EDTA抗凝管。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全年无休的加工厂,生来就是为了制造、运输自己的一部分。
好像某种献祭。
献祭她的一切,赎无尽的罪孽。
“好了。”男医生不敢和叶秋安万念俱灰的脸对视,将样本存放好以后就夹着尾巴逃下了楼。
女佣接着解开叶秋安身上的束缚带,将她带去了陈堔的房间。
陈堔的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再次勾起叶秋安最不愿记起的片段。
“出去吧。”叶秋安的脸上透着一股青灰色的阴冷,漂亮的桃花眼蒙上阴翳,她看向窗户,好像看见有另一个自己站在那儿,正犹豫着用什么姿势跳下去。
“太太。”一个女佣在出去前忽然道,“您今晚不该出去的。”
“王姐走了。”
“你说什么?”窗边的叶秋安受到惊吓似的,十分窝囊地跳下窗户,而坐在床上的叶秋安猛地站起来,又因为缺氧摔倒地上,“王管家……”
王管家的大儿子有精神病,娶的老婆没两年就跟别人跑了,只留下一个四岁的孙子;二儿子去年在工地上出了意外,腿断了,不能工作;最有出息的小女儿在外地上大学,每个月都要靠管家给生活费。
管家的老伴很早就去世了,家里上上下下全指望她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媪。
失去工作就等于断了一家子的生路。
叶秋安想开门去找母亲求情,却发现门被女佣锁上了。
“开门。”叶秋安敲着门,大喊,“开门!”
“是我逼管家给我开门的,是我的错,不要牵连无辜的人,妈妈,我错了……”
叶秋安喊的声音很大,但终究传不到楼下。
十分钟后,叶秋安从门边滑下去,像一滩液体,渗透进木地板。
她知道,她救不了管家。
“把我关起来吧。”叶秋安无端开始抽搐,她把自己缩成一团,下巴尖顶着膝盖。
叶秋安抱着自己,她每次犯错都会被关进禁闭室为自己的错误忏悔,对她来说,禁闭室或许也是一个安全的存在。
但刺眼的灯光提醒叶秋安,这里不是禁闭室,除了她,还有一个男人正在浴室里洗澡。
强烈的不安全感威胁着叶秋安,潜意识驱使她对外求助,她从裙子里掏出手机,指尖颤抖着拨打黄秋瑶的手机号码,漫长的十几秒过去,无人接听。
又在加班吧。
叶秋安没有再拨打,她下滑页面,想要拨通另一个人的号码,又算了算时差,那边正处于凌晨五点。
绝望感吞噬着叶秋安,她关掉手机,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个女孩的名字,她张了张嘴,没能喊出口,但她还是喊出了一声:“爸爸……”
每当叶秋安感到痛苦的时候,叶秋安都会喊“爸爸”,她幻想父亲能突然打开紧锁的大门出现在她面前;幻想父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感应到她的呼唤,考虑是否要来见她一面;更多的时候,她只是通过这个词语、模糊的记忆树立起一块有力的盾牌,驱逐内心的无助和寒冷。
夜终究是冷的,叶秋安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具空洞破碎的白骨,
至此,她的幻想全部破灭了。
气势汹汹的雨借山风叫嚣着向二楼房间的玻璃窗示威,叶秋安平静下来,松开了抱着自己的双臂,她的痛苦永远画不上休止符,她逃不出去,挣脱不开,顺从不能,至死方休。
“安安,你怎么了?”陈堔从浴室里走出来,他穿着白色的家居服,着急地走向躺在地上的叶秋安。
“没事。”叶秋安盯着窗户的方向,看不清陈堔的脸。
陈堔想要将她抱起来,却顾忌着什么,犹豫后又放弃。
他拿来一张柔软的毛毯盖在叶秋安身上,语气温柔:“地上凉。”
“谢谢。”叶秋安的眼睛无法聚焦陈堔,她潜意识不愿意看见这张脸。
“安安,你想要什么?”陈堔见她一直盯着窗边的办公桌,走到桌边问。
叶秋安眨了眨眼,说:“钢笔。”
“这支吗?”陈堔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黑色钢笔,万宝龙大班系列146,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叶秋安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送给他的见面礼。
他笑:“这还是你送给我的。”
叶秋安坐起来,陈堔将钢笔递过去,笔帽上泛着金属的光泽,如同递去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时候,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叶秋安接过笔,拔下笔帽,露出精美华丽的笔尖——
“安安。”陈堔蹲下来,“我知道你因为上次发生的事情不开心。”
“但那只是一场意外,我这次会轻一点的,好不好?”
“陈堔。”叶秋安深呼吸一口气,“不要做,好不好?”
“……”陈堔没有回答。
叶秋安轻笑:“你看,我们都想听见‘好’,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对方的答案是‘不好’。”
“你的问题没有给我回答‘不好’的权利。”
“这对我不公平。”
“权利不在我这里。”陈堔说,“我也没办法。”
“你是无辜的。”叶秋安点点头,“你们都是无辜的。”
“安安?”陈堔听不懂叶秋安在说什么。
叶秋安站起来,手心里攥着钢笔。
“门被锁了,我要借你的浴室洗个澡。”叶秋安看着手里的钢笔,没有还回去的意思。
陈堔也没有朝她要,更不问洗澡为什么要拿钢笔,他给叶秋安拿了一套崭新的家居服,然后坐向办公桌:“抽血等结果要半个小时,你慢慢洗,我处理文件。”
半个小时,叶秋安想,如果她没有怀孕,那么就要和陈堔做,如果她怀孕了,就可以逃过一劫。
无论哪一种结果对叶秋安来说都是折磨。
还能等到父亲死亡的真相吗?叶秋安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浴室,她相信黄秋瑶会替她等到的。
叶秋安趴在浴缸的边缘,那就没什么牵挂了。
半个小时过去,陈堔喊了叶秋安两声:“安安,你好了吗。”
叶秋安没有动静,只有花洒声回应陈堔。
毕竟是富家千金,洗澡时间长一些无可厚非,陈堔又等了十分钟,直到时玉陵派人来喊他们下楼,陈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让女佣去敲浴室的门——
“太太!太太刺破了手腕!”一个浑身带血的女佣尖叫着冲下楼,好险没从台阶上摔下来。
“我去……”楼下的男医生刚收到医院那边传来的报告单,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拎起急救箱抬脚往二楼冲刺。
看女佣身上的血,就知道叶秋安的出血量不乐观,搞不好要出人命!
“都让开!”男医生跑进房间,叶秋安的丈夫正守在叶秋安身边,他身上的白色家居服干干净净,眼神也十分无害。
“不是哥们,你在这守灵呢?”男医生骂了句活爹,人还没凉呢,不知道给病人止血吗!
“医生,她在浴室里用钢笔扎破了动脉。”
地板上,鲜红的血液小河似的蜿蜒流淌,那个满身是血的女佣跟过来小声补充道:“太太还有气儿。”
“你们……”男医生差点气得一口气匀不上来,急忙打开箱子,取出橡皮管止血带在近心端打结,用纱布和绷带在伤口处包扎:“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有气儿!没气儿不就完她妈的蛋了吗!”
“看我干什么,走开!病人要呼吸!”
“也别光杵在那啊,动脉破了要动手术!我就是大罗神仙也不能在这把她救活,赶紧打120!”
“快点!病人失血性休克了!”
房间里的人急成热锅上的蚂蚁,时玉陵却站在房间外不肯挪动一步。
医生冲上楼的时候,时玉陵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一动也不动,直到陈堔冲楼下喊了她一声,她才不紧不慢地踩上台阶,倚在门框边看着医生抢救女儿。
叶秋安的血淌了满地,那张了无生气的脸灰扑扑的,像雾霾。
报复我吗?时玉陵气得发笑,当年她家逼着她嫁进叶家,背地里的龌龊事没少干。后来她如愿嫁进去,叶家的父母又成天给她灌药让她生孩子。
那碗褐色的汤药太苦了,苦的时玉陵受不住,只能去恳求叶廷。
她知道叶廷心里爱着别人,不愿意和她做这种事,可她也不想再被婆婆冷眼相对,不想被外人看笑话,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于是她放下自尊心求叶廷,求他理解自己的处境,给她一个孩子。
可叶廷的性格太倔,任凭她怎么哀求,他都不肯。
以至于时玉陵又吃了一段时间苦头,不得不对叶廷做点什么。
时玉陵联想起叶秋安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简直和叶廷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真没用。”
“你有什么资格死。”时玉陵嗤了一声,她没有跟着医生和陈堔上救护车,反而要回叶家老宅。
载着叶秋安的救护车鸣着笛刺破郊区的风雨,时玉陵与之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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