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医院走廊上梁天颖和游志安撞了个满怀。头也不抬地说了声对不起,梁天颖后退几步,似在为继续跑向从护士口中问出的病房而蓄力。
“天颖。”游志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梁天颖的胳膊,防止她泪眼模糊地向前或向后倒去。
吸了吸鼻子,梁天颖这才看清眼前人,“志安哥。”
“是皮外伤,现在没事了。”游志安说,“把眼泪擦擦,你哥哥最见不得你哭了。”
“还不是关子朗。”梁天颖边擦眼泪边抱怨,“他接了哥哥的电话,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清楚。半天只听清一句‘受了伤’,我怎么可能不着急。”说着说着眼泪又滴碌碌地流下来。
游志安抚慰不得,“他在病房,你去看了就知道没事。”
梁天颖点头,待游志安松开手,一阵小跑冲进病房。
梁家谦坐在病床上,右臂悬挂胸前。听见有人进来,他抬起头,露出微笑,“天颖。”
踉踉跄跄走近几步,肩上的包袋歪扭了,顺着胳膊滑下来。梁天颖一手拖着包,一手抚摸梁家谦脸上的细小伤口。“不是皮外伤吗?”梁天颖无不心疼,“怎么手也骨折了?”
“没骨折。”梁家谦解释,“只是固定一下。”
“你吓死我了。”梁天颖的手向上走,大力揉了揉梁家谦的头发,“听到你受伤,我心都掉了。”
“我没事。”梁家谦伸出左手,握住梁天颖在他头发上作乱的那只手,“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啊。”梁天颖叹一口气,“妈咪今晚和uncle Richard有约会,candlelit dinner,没人管我了,我想着是不是要去你家蹭个饭。”她看一眼梁家谦的胳膊,“你回大伯那里还是回公寓?”
“爸还不知道我受伤,不过也快了。”梁家谦说,“我回公寓。”
“那我和你一起。”梁天颖飞速说,“我可以照顾你。”
梁家谦松开梁天颖的手,笑着把她的鼻子脸颊捏了个遍,“我们两个,不知道谁照顾谁。”
梁天颖鼓了鼓脸颊顶开梁家谦的手,嘴巴向前探,作势要咬人。
梁家谦模仿梁天颖的动作,只是他将头斜了斜。
游志安回病房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可以走了。”游志安对梁家谦说,“药我拿了,我送你回去。”
梁天颖举手,“还有我。”
见她不哭了,只红两个眼眶,游志安摸摸梁天颖的头,“送你回剧团。”
“我不回剧团,我请假了。”梁天颖说,“我去哥哥那里。”
游志安看了梁家谦一眼——他起身捡走梁天颖拖拽的包,和夹克外套一起搭在左肩上——再看向梁天颖,“走吧。”
“谢谢志安哥。”
梁天颖和梁家谦坐在后排,她的右手和他的左手不知怎么十指扣住了。梁家谦往怀里收了收力,梁天颖的手背隔着一层裤料贴在梁家谦的大腿上。
“最近坏人这么多吗?”梁天颖问。
不知道她在问谁,游志安说:“都差不多。”答得也很模棱。
还没到最热的时候,梁天颖玩了一会儿升降窗。突然她松开梁家谦的手,抱在前座的椅背上,歪头对游志安说:“下次,把关子朗撕出来,我请你们吃饭呀。”
游志安笑,“你不怪他了?”
“谁舍得怪警队一枝花。”
梁天颖吃了梁家谦一个暴栗,“你仗着子朗对你的好脾气。”
梁天颖转回头去打梁家谦的手,念他的伤,没预备用力。
“坐好。”梁家谦却趁势拿住她的胳膊,“冒冒失失的。”
他不开心了,板一张脸,严肃似她的家长,梁天颖想起妈咪,妈咪最讨厌她和他们混在一起。讨厌怎么样?难为她喜欢。梁天颖凑到梁家谦耳边,轻声说着,“你吃醋了。”
梁家谦没承认也没否认,“阿婶不会喜欢你和子朗的。”
“Richard不也是什么高级警司吗?”梁天颖呛声,“上次见面他送我一块手表,牌子货欸。”
梁家谦听了一阵心酸。
“我们还去吃牛扒吗?”游志安及时岔开话题,“你很喜欢的那间餐厅?”
“不要!”梁天颖高声拒绝,“上次我埋单,老板娘悄悄问我你们谁是我的男朋友,尴尬死了。”
“那更要去了。”游志安打趣,“下次再被问,你就拽子朗到前面,一举两得。”
“你少拱火。”梁家谦踹了游志安的座椅一脚。
气氛一瞬间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她的右手和他的左手又牵住了,简直莫名其妙。梁天颖想起小时候,大伯很忙,妈咪总不在家,他们两个小孩子自然凑到一块,她年纪小一点,他分外让着她。
或分外可怜她。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梁天颖空手下来,梁家谦单只手拎药拿包。
游志安落低车窗,梁天颖和他挥手再见。
“晚饭搞得定吗?”游志安看梁家谦用手肘抵上车门。
“吃杯面了,有什么搞不定?”梁家谦说,“我可不敢让这个小祖宗进厨房。”
“多休息几天。”游志安说,“收尾工作有我和子朗。”
“嗯。”梁家谦看着梁天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谢了。”
梁天颖有公寓的钥匙,但在包里,而包在梁家谦肩上。她站在门口等梁家谦的电梯上来。
“怎么不开心?”梁家谦边开门边问。
梁天颖摇摇头。
“晚上吃牛扒吗?”梁家谦又问。
“我包里有香蕉。”梁天颖说,“食堂顺来的。”
梁家谦挂好外套,又把药和梁天颖的包放到茶几上。梁天颖从后抱住他。
“怎么了?”梁家谦拍拍她的手。
梁天颖哼了两声,“我想你了。”
“最近太忙了,回你消息不及时。”梁家谦说,“不生我的气,好吗?”
梁天颖用额头在梁家谦的背上蹭了蹭,“全世界,除了你,还有谁听我的电话回我的消息?”
梁家谦知道梁天颖不是在怪他。
紧挨着坐在沙发上,梁天颖从包里摸出一只香蕉,她没吃饭,跳了一上午的舞,外加出租车上的大哭一场,早饿透了。梁天颖问梁家谦吃不吃,梁家谦摇头,她就自顾自地吃起来。
“你不喜欢那个Richard?”梁家谦问。
梁天颖咬了一口香蕉,“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我让爸去敲打敲打他。”
“那表用还吗?”梁天颖问,“那表挺漂亮的。”
梁家谦笑,“不用。”
梁天颖吃尽香蕉,梁家谦接过香蕉皮,丢进垃圾桶。
转头看见梁天颖摸出第二只。
“你不喜欢关子朗,就不要去惹他了。”梁家谦说,“他会当真。”
“凭什么她可以和警察约会,我不可以。”梁天颖说,“她都不许我见大伯。因为你是小孩子,所以我们可以一起玩。她希望我连你也不见。”
“天颖。”梁家谦耐心纠正,“这是两回事。”
梁天颖气急,她转身跪在沙发上,面对梁家谦,“真的有一天,她连你都不让我见了。”她盯着他,“你还说这是两回事吗?”
梁家谦哑然。
这不是他们这一代人的事,由他们这一代人讲,永远讲不清。能讲清的,一个死了,一个疯了;一个理智,却理智到快要枯朽了。死的的最幸运的,疯的要将那股疯劲托给女儿,理智的虽不约束儿子,但儿子是他的儿子。梁家谦永远记得那一天,阿婶又换了男人,又是个警察,爸爸斥责她,她口不择言。
“你有良心,你弟弟有良心!他有良心,他死了!死的清白干净,留天颖和我孤儿寡妇,怨都不知道要找谁怨。我能怎么办?我必须活着,我要养天颖。难道我不想死?梁仁荃,你真行!你活着把我拴住了,你死了也把我拴住!你留一个孩子给我。你真行!”
房间里梁家谦默默捂住梁天颖的耳朵。
梁天颖的眼泪流下来,流在梁家谦的手心。
“真的有一天,她连你都不让我见了。”梁天颖问梁家谦,“你怎么办?”
梁家谦拿开脖子上的吊带,抱梁天颖在怀里。
“不怎么办。”梁家谦说,“我们是我们。”
梁天颖的眼睛压在梁家谦的肩膀上,没多会衣服就浸湿了一大片。她转了转身子,倚在他身上,把他的右臂搭在她的肚子。
“你不要有事。”梁天颖啜泣,“我真怕你像爸一样……”
因公殉职。说不出口,像诅咒。
梁家谦摸了摸梁天颖的头发,又怜爱地亲了亲。
“我真怕你像爸一样……”梁天颖号啕痛哭。
她为什么?他们之间隔了几层,既不是亲兄妹,又不是父女,又不是夫妻。她和妈咪一样,陌生的城市里谁也不认识,只有他一个。他死了,她就完了。
“我在这里。”梁家谦喃喃,“我不会有事。”
接着他吻她,吻她的眼睛,吻她的脸颊。
“睡吧。”看出梁天颖累了,梁家谦哄道,“我不走。”
梁天颖的眼皮垂了垂,她似要睡着了,猛然冒出一句:“妈咪不喜欢Richard。”
梁家谦一心哄她,随口说了:“我知道。”
“我不喜欢关子朗。”
不知何时他们躺倒在沙发上了,梁天颖的头枕在梁家谦的心脏。她枕进去了,像一锁铁链,对他的心又捆又绑。她再说这种话,是为了收紧,牢牢牢牢控制——他和他的心。
五味杂陈,梁家谦以极低极低的声音说:“我知道。”
梁天颖呼吸平稳。
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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