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溪从台上下来,环顾四周,四面八方都不见谭芸的踪影,可到场的时候她问过门童,门童分明说人已经来了,到的比她还早。
她在场内绕了几圈,终于在张景之那桌看到了谭芸。
怪不得到处找不到,原来是入了席。
谭芸一抬头也看见了她,冲她摇头,挤眉弄眼,连头发丝都在劝她快逃。
张景之刚才在倒酒,没看见谭芸朝倪溪使眼色,也没注意到倪溪,全神贯注地端起倒满烈酒的杯子,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堆满了褶子:“这部剧的选角能这么成功,谭小姐功不可没。你给我推荐的人很好啊,我敬你一杯吧。”
如果不是他脸上挂着具有欺骗性的笑容,任谁都能听出他在咬牙切齿地说反话。
翻译过来就是——这部剧的拍摄进度被延缓,都怪你给我请的这尊大佛。你给我推荐的什么人啊,自罚一杯吧。
倪溪嗤笑一声。
这是不敢拿她怎么样,就开始对她身边的人下手了?
真是下作。
不管她和谭芸如今是生是疏,叫谭芸代她受过,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倪溪施施然朝主位上的张景之走过去,察觉到她过来的同桌人纷纷紧张地挪椅子。
虽说挪得那半厘米不到的距离挪了个寂寞。
张景之老奸巨猾,不敢惹她并不意味着就怕她,笑意不减地与她对视,还淡定地跟她打招呼:“哟,我们的主角来了。”
倪溪笑里藏刀:“来是来了,怎么没见张导给我留的位置?是我在张导心目中不配吗?”
在座的人都能感受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头皮发麻,瞬间治好了困扰他们多年的坐姿不正,偏偏谁也不敢找借口离席。
张景之气定神闲地往谭芸那边瞟了一眼,也不明说,暗示是谭芸抢了她的座儿:“我原是给你留了的,哪知有人先来一步给占了呢?”
谭芸:???
倪溪扬唇冷笑,倏然拎起谭芸手中的高脚杯:“这么说,这杯酒也是给我准备的?却之不恭了。”
说着她在一众震惊的目光下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砸在张景之面前,“不好打扰张导的雅兴,我带着经纪人先走了。”
她搞得这一出,突然得张景之都没反应过来。
走前她拉着谭芸的手腕回眸一笑:“哦,对了,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人缘好,张导的这点小喜好,一定会广而告之的。”
话毕她听见有人小声对张景之说:“您还叫我别惹她呢,您惹她干嘛?”
张景之破了大防,在她走出五米后怒而摔杯。
嘴里骂的什么她也听不见了。
离了众人的视野,换成谭芸拽着她去洗手间催吐。
倪溪在盥洗台前作势干呕了一阵,偏头看向谭芸,还有心思跟她说笑:“吐不出来。”
谭芸在旁边看着干着急,挽着她的胳膊焦灼地说:“要不我带你去洗胃吧。”
倪溪甩开她的手,见她仍有搀扶的念头,索性翻了个身,双手放在身后撑着盥洗台,肩一斜,头一歪,漫不经心地拂开卷翘的长发,妩媚一笑:“不就一杯酒,洗什么胃?”
谭芸见状瞪着眼睛装凶:“你才刚成年!”
“芸姐,我十八岁生日都过好几年了。”倪溪轻轻打了个酒嗝,声音黏糊糊的,全然没了冷冽的气场,像是在撒娇,“我不想再让你帮我扛事了,我是成年人了。”
谭芸闻言陷入了沉默。
“你说得对,我既然入了圈,就是来取悦大众的,没什么好清高的。大家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哪有孩子在父母面前挑三拣四的呢?”倪溪吐了口气,清醒地说,“但是我从来不感谢他们。我卖艺为生,吃苦换钱,有人支持也好,无人问津也罢,都是要看几分脸色的。同样他们爱我恨我,我都是要过完这跌宕起伏的一生的。我的演艺事业顺风顺水,从出道到现在长盛不衰,他们于我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你曾雪中送炭,可以说你是我唯一感谢的人。”
谭芸愕然抬眼。
倪溪还是一副冷心冷性的样子:“因为我出道第一次拍戏,他们说给了钱凭什么还要安排吃住的时候,你说小孩还在长身体,把我带回家给我做了一顿饭,我记了这么多年。”
谭芸喃喃:“只不过是一顿饭而已……”
倪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跟谭芸话起家常:“萌萌的学费是不是挺贵的,负担得起吗?”
谭芸叹了口气,也不隐瞒自己的家庭状况,苦笑一声:“什么学不学费的,总共不就那点钱?拆了东墙补西墙。家里的老人没病倒还好,一病就焦头烂额。还没生萌萌的时候吧,觉得老公多少能派上点用场。有了萌萌以后,才发现他的能力也就那样。能怎么办呢?他也很努力地在为我们这个家打拼啊。说实话,偶尔我也会怨他,要不是他非要我帮忙照顾他父母,限制了我的发展,我肯定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可自己选的路,能怪谁呢?”
“要不——”
倪溪话还没说完,谭芸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谭芸对她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当着她的面接了起来。
“晚上好。”
“有什么事你还是直说吧。”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
倪溪听着谭芸接电话,忽然觉得头有点晕。
眼前的景物无规律地晃起来,脚下也在旋动,但意识尚且清醒。
下一秒,谭芸蓦地激动起来,而且越说越激动。
“你们什么时候请的温茜贝,一开始的嘉宾名单里为什么没有她?”
“这么说你们也信?怎么可能现在才看到邀请?你们办这档节目不讲一点规矩。”
“你们要是这么搞,那我们也可以反悔不参与。”
“跟倪溪有什么关系?她跟温茜贝没有过节,说她们不合只是没根据的传言。”
“这不是我们不愿意跟温茜贝一同出席,是你们现在跟通知我们一样的态度很有问题。”
倪溪嫌他们吵得烦,蹙眉打断道:“芸姐,别跟他们争了,我去。”
圈里的是非就是这么多,芝麻大点的小事在别人嘴巴里轮一遭也能变成有鼻子有眼的大新闻。
这件事明摆着是节目组的问题,立了规矩却无底线地卖人情。
他们做贼虚心,只好先发制人,用谣言架着她,压根不讲道理。
跟无赖掰扯无疑是浪费时间,没必要。
节目组要做好人不敢得罪温茜贝,难道她还能怕了温茜贝不成?
谭芸见她都答应了,也不想再生事,不情不愿地同意了,收获了节目组工作人员放屁似的一通恭维。
倪溪酒劲上头,虚浮不稳,等谭芸挂断电话,一把抓住谭芸的胳膊,微醺地说:“芸姐,借我靠会儿。”
“你这……”
杀青宴不属于助理的工作范畴,谈觅就没跟着来。
谭芸估计这样下去不行,先缓慢地将倪溪搀到洗手间外,一转身,发现了房门半掩的闲置仓库,连忙将倪溪安置到里面,弯腰嘱咐:“你就在这别乱跑啊,我去药店给你买点醒酒药。记住了,千万别乱跑。”
倪溪乖巧地点头,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
谭芸犹豫了一阵,利落地把仓库的门掩上,飞快朝会场出口冲去。
不多时,房门被重新推开,走进来却不是谭芸,而是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男人。
林睦深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了漆黑的仓库,一眼看见了抱膝坐在椅子上的倪溪。
她满脸酡红地蜷缩在披着金色绒布的椅子上,长发遮住了胸前的锁骨和半截小臂。
或许因为玲珑纤瘦,哪怕穿着恨天高,哪怕脚掌的着力点只有一小块,也轻盈地稳立着,脚下毫不打滑。
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露出了手里的签字笔和一张印着剧照的明信片,礼貌地蹲下身,朝醉意朦胧的倪溪递过去,一本正经地问:“倪小姐,可以烦请您给我签个名吗?”
倪溪闻言眯了眯眼,透过微弱的光晕看了他一眼,骤然将双腿放在了地面上,直起身子推开了他的手,瓮声瓮气地说:“不签!你骗我签卖身契怎么办?”
林睦深认真举起明信片,将空白的一面送到她眼前,更加正经地说:“看得清楚吗?这上面什么都没有,纸也不是办公用纸,可以放心签。”
倪溪挥手打掉了他手中的明信片,倾身凑到他鼻尖,吐了他一脸酒气:“我说不签就不签,你咬我啊。”
林睦深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人醉了。
得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起身欲走,倪溪却晚他一步站起,灵巧地钻到他面前,继而抓着他的前襟踮起脚,盯着他俊俏的面孔,语气轻佻地口出狂言:“跟着我,我捧你,保你今后走花路,怎么样?”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小小年纪就沾了一身风尘气。
面对她的语出惊人,林睦深沉默半晌,倏地一笑,抬起手,将食指抵在她眉间轻轻一推。
“没事。我就当,童言无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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