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过后,彷佛所有事情都停下来了,老爷照常养病,夫人依旧在念经,下人们也只是做好自己的日常工作,闲暇之时就在一起唠嗑闲聊,吃酒打牌,小姐又回到以前的状态,忧郁沉默的面纱又覆在她的脸上。习字读书,每日如此。
府上少有访客打搅。偶尔家中有访客到来,她就露面待客,在一旁端庄贤淑,少语矜持。
访客们一谈及她,必会提及小姐今年八月的亲事。每提一次小姐一天都怅然若失,虽然她在我面前还是佯装着强打精神的样子,但是我时常看到她对着镜子发呆。
之前小姐对这门亲事只是无感,虽然不喜欢但是也没有抗拒,而现在,她表面依旧看起来顺从,但是我看得出她现在心中的不安。
我知道这变化其实与一个人脱不了干系,而那个人近日应酬似乎很多,府上很少他的身影,他总是早出晚归。也只是偶尔去老爷房子里坐坐,与小姐很少见面,这样我也很开心。
其实他们两从什刹寺回来去见老爷和夫人的那天,我就在旁边,老爷又提起了开春之后,蒙古王子会来访的事,我听得出来,这明里暗里也是在提醒他们二人,小姐已有婚约,二人相处要有度,不能逾矩。二人在什刹寺单独待了一天两夜,总归是不太好的。
在家闷了小半个月,今晚有元宵花灯,我和小姐都心照不宣说要出去转转玩玩。我和小姐都穿上新做的男装,晚上天一黑我们就溜出来了。
舞龙舞狮,喷火顶碗,好不热闹。街上人头攒动,我们穿梭在人流两侧,流连小摊小贩的小玩意,簪花啦,手帕啦,灯笼啦,各式各样,琳琅满目。
每个摊贩所示不同,逛玩乐趣无穷。有一家卖面具的小贩,似乎是从川西来的,所卖面具造型奇特,我和小姐一人挑了一扇。戴上面具之后更加放肆轻松。我看着小姐,鬼魅的面具之下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我知道此刻她是真的开心。
我们正在一个灯笼下猜灯谜,这时人群突然骚乱起来,身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有几人大喊:“别跑!”“抓住他!”
我将小姐护在身后,害怕拥挤的人误伤到她。
一女人从后方的人群中奔逃出来,半边脸上血迹斑斑,那血水似乎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她的右腿似乎受了伤,身体向□□斜,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跑来。
她经过之时不经意看向我们,我们与她的目光对视,在灯光的映衬下,她的脸半明半暗。我被她那模样也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握住小姐。
但只感觉身后的小姐浑身一抖,她的嗓子就像突然之间变得沙哑而说不出话来,她只闷哼着从嗓子里发出那音调——
“云——珠姐!”
我猛然回头看向小姐,她那面具之下,那空洞的眼睛之处泛着白光。
身后赶来了几个穿着军阀衣服的官兵,那女子右脚受伤,似乎已经支撑不住,随着身后的官兵朝天猛开一枪,小姐跟着啊了一声,人群霎时间安静下来,那女子也似乎被吓到了,跌倒在地上,身后两三个人连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
小姐想要挣脱我向前去,但是我牢牢地按住了她。那群人将那女子带走了,过了一会儿,人群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小姐走向前弯腰捡起了什么,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我上前去,她彷佛惊魂未定。
“小姐~小姐?”我轻唤了她两声。
小姐回过神来,反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瞪着眼睛看着我,“芙桂,你看见了了吗!那是云珠姐,她还没有死,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她的手不住地抖动。
突然,一阵汽车急刹声响,我们吓了一跳,那车的灯光刺得我们睁不开眼,坐在驾驶室的人将车窗摇下来,声音冰冷大喊,“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人接着走到我们跟前,看到小姐手上带着血迹的发簪。
我觉得这簪子不好,不愿卷入这件事。连忙回说:“官爷,这是刚才那人掉下来的。”边说边伸手去拿小姐手上的发簪,小姐却紧紧攥住,惊恐地看向我。
我对着小姐说:“好哥哥,咱们不要这个,我再给你买别的。”
那人嘲讽地说:“原来是个傻子。”大喊,说:“拿来!”伸手便夺,小姐仍是紧紧攥住。
他似乎将要发怒,想要伸手扯去小姐的面具。突然喇叭声响,从车上走过来一人,他逆光走来我识辨不清。
那司机忙说:“向先生。”
待他走近,竟然是向甫言。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向簪子,最后将眼光转向小姐,他微微一怔,仍盯着小姐,不知道他是否将我们二人认出,小姐也死死地盯着他,即便她带着面具,我也看到她眼睛里的坚毅。
旁边的司机看这情形,忙说:“向先生,您看这簪子?”
向甫言看也不看他,他只盯着小姐,握住小姐的手,我心中苦苦哀求,小姐您就给他吧。
小姐似乎听见了,她的眼神也柔和下来。他们一定是认出了对方。她的手渐渐软下来,好像有颗珍珠从她的面具之下掉落下来。
那车上又有一声音闷厚的男人说话:“甫言,什么事啊?”
向甫言从小姐手上拿下簪子,同时回身说:“王参谋,无事。”便朝那车走去,司机看了我又看了看小姐,紧跟着也回去了。
我拉着小姐往街边站,为他们让路。车经过时,小姐看着向甫言,向甫言却只凝视前方。
他们走后,小姐拉着我回到府上,直奔老爷的卧室去了。我在房门口等待,悄悄站在窗户偷听。
“阿玛,我真的看到了,就在灯市口。”
老爷只是沉默不语,从房间里传出小姐激动的声音。
“向甫言,向先生随后也到了,他……是他抓了云珠姐。”
“那个簪子,是于沛送给她的,我知道!”
老爷还是没有说话。
“阿玛,我们找向先生,想他问个清楚,求他放过云珠姐。”
房间里传来小姐的声音,但是老爷始终沉默不语。
小姐哀苦地喊了一声:“阿玛……”
老爷这才开口:“清钰。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问问向先生的。”
小姐语气高兴起来,“阿玛,我要告诉于沛,我要写信告诉他,阿玛于沛现在在哪?”
老爷听后,突然大怒,语气呵斥小姐:“胡闹!回你的房子里,这件事不许你再过问。芙桂!芙桂!”
我听见老爷喊我,连忙进屋,“带你小姐回房,这几日不许她出去。”
小姐好像也被吓到了,怔在原地,她不知老爷为何情绪如此激动,我看老爷脸色不对,便拉着小姐回去了。
从老爷房里退出来之后,小姐挣脱我,向着向甫言的院落跑去。
我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只是大声地喊着:“小姐!小姐!”小姐却像晚间的风。
小姐抓住门口站岗的士兵,我看着她的嘴唇泛白,她因为疾跑声音急迫:“你家少帅回来了吗?”
那士兵神情严肃:“回格格,还未回来。”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回格格,这我并不清楚。”
“好,那我在这等。”她语气坚定。
那人忙说:“夜寒风大,今日元宵,少帅不知回不回来还未可知,格格不如先回房休息,若少帅回来,我向少帅禀明。”
小姐看看他身后的紧锁的门,说:“那我等你消息。”
回来之后,小姐面朝里蜷缩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是我明白小姐其实并没有入睡,她在等待,这突如其来的重逢,让她悲喜交加,心乱如麻。
接连几天小姐都会去向甫言那里,但是结果都是一样,向甫言彷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那门口的士兵只说一句——“还未回来。”
后来,连门口站岗的士兵也都不见了,安安静静,好像他已经搬走了,又好像他从没来过。
但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小姐怎么会像无事发生一样。
那天晚上小姐在向甫言的门前守了一晚上,晚上风大,我取来披风,我们一起坐在那门前的石阶上,我搂着小姐,发现夜晚的王府竟是如此的宁静。
我们在后半夜终于支撑不住,互相倚靠着睡去。
当早上的晨曦照在我们脸上,小姐睁开眼睛,然后对我说:“不等了,芙桂,我要出去。”
那天小姐在后院那株柿子树上攀越着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红墙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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