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还算轻松的谈话后，叶离已有十来日没见过祝。
她已经从一开始劳作的浑身酸疼，逐渐变成了习惯现今工作强度。
原先早出晚归、一整天都待在办公楼里鲜少接触到太阳的苍白皮肤，也已经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虽还比不上凡人村原居民们个个人高马大，但比起一开始，她健硕不少。
这天，叶离正帮一名常年驻守村子边缘的农户家晒玉米，这家时常见不着自己父母的小男孩举着方姨做给他的木制风车，蹦跳着跑来，满脸期待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听方姨说，你会魔法？”
方姨竟如此不避讳的么？她还以为在村子里唯魔法避之不及，原来只是不能使用，而非不能讨论？
因而，她笑眯眯回答：“是啊，我是外乡来的异客。我们那儿和村子里不大一样，大部分人长得瘦瘦小小的，所以要依靠魔法保护自己。你就不一样了，瞧瞧你这身量，比我还高不少呢。”
男孩听完亦是一脸自豪：“我爸妈都是保卫村庄安全的勇士，我以后也要像他们一样出色。”
叶离连连应和，心中暗暗感慨：再小的村庄也会出现留守情况，不过幸好凡人村民风淳朴和谐，左邻右舍弥补了亲情缺位。
男孩不再搭话，举着风车跑远，她就静静躺在临时铺的塑料布上，接受温暖和煦的自然光照。
待到临近黄昏，再将玉米收起装袋，一捆一捆搬进仓库。忙活完，也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叶离心情颇佳，她在朴实无华的劳作中褪去急躁，与魔法剥离，岁月平静安好。
一路哼着小调走去旅店，才踏进一楼大厅她就感受到不寻常。
凡人村众人几乎全聚集在此地，一个个神情肃穆，似乎发生了极其糟糕的事件。
“大家是怎么了，又有野兽破坏了地里庄稼？”她自认为和村民们已经相处地十分熟络，所以有什么问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挤在边缘的部分村民散开，露出人群正中央的主人公：方姨和男孩。
正是叶离今天帮忙的那家孩子。
她疑惑地望向周围，怎么感觉所有人对我都怀揣着愤怒？我晒坏玉米了？
方姨拉着男孩走上前，蹲下身，耐心哄劝：“讹生，今天下午叶姐姐对你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别怕，全部告诉我们，方姨会主持公道的。”
叶离大致猜到小孩会有怎样的胡言乱语，不过她什么也没做，自是不怕。
讹生怯怯地瞟了一眼叶离，立马缩到方姨身后，语调中带有哭腔：“姐姐说，她会魔法，还给我表演了怎么用魔法。”
竟是些瞎话，她不会放心上。小孩子讲话逻辑一般经不起推敲，多问两句就露馅了，此刻她依旧老神在在。
方姨当然不会仅凭几句话就断定叶离有错，所以继续问：“姐姐都用魔法做了些什么呀，还记得不？”
“姐姐把我的风车弄坏了。”讹生拿出一直藏在怀里的玩具，又补充了句：“因为姐姐在这里不开心，她不喜欢我们。”
三言两语，直接挑起了叶离和凡人村的对立，她明显看出大部分村民面露愤怒。只是她不明白，讹生为何撒谎。
方姨站了起来，虽意识到事态严重但也没有挂脸，尽量让自己显得公正：“叶离，你怎么说？”
她当然是实话实说：“搬运玉米时，讹生问我是不是会魔法，他自称是从方姨你这里得到的消息，我如实告知他确实。随后他独自跑走玩耍，我一直守着粮食，从未出现过演示魔法一事。”
双方各执一词，因无确凿证据，无法判断谁对谁错，一时间气氛就这么僵持着。突然，讹生将风车往地上狠狠一砸，哭喊到：“方姨不信我，你们都不信我！我再也不要待在村子里了！”然后飞快跑走。
一部分村民去追，更多则是留下来想看叶离被如何处置。
方姨犯了难，讹生情绪不像假的，可叶离已经了解村子禁忌，也接受了惩罚，断没有明知故犯的道理。现在小孩已经跑了，只能从大人身上下手。
叶离平静地注视着方姨，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做过。十来天的相处，无论去谁家做事帮忙，我都没有任何怨言，甚至不曾冷脸相对过，何谈厌恶村子众人。”
不等方姨回应，一名义愤填膺的村民站了出来，看上去情绪十分激动：“讹生自小就懂事，他最宝贝方姨给他做的风车，你一个外乡人，不敢挤兑大人就只会欺负小孩！”
她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反驳地有理有据：“欺负小孩？谁看见了，讲话要有证据，不然你们就是诬陷。”
那人想了半天，好像是这么个理，谁都没看见事情经过，万一讹生自己不小心把玩具摔坏的呢？所以他只能指着叶离鼻子，“你你你”好一会儿也想不出其他词。
村民们说一句叶离就怼一句，谁也不占上风。就在这时，一民妇慌慌张张奔来：“讹生家粮仓烧了，大家快去救火！”
自是有心急的听完就拔腿跑，方姨作为村子话事人，拦住两名小伙，眼神示意他们看好叶离。
先是讹生指认我对村子心生不满、故意使用魔法，现在他家粮仓又被毁，看来是要把彻底推上风口浪尖。只是，为何要这么做呢？
太诡异了，好像有什么人在针对她一般。
即使身处风暴中心，此刻她也很想了解真相，因此对方姨安排的监管毫无怨言。她倒要看看，背后之人究竟是想怎样。
众人迟迟不归，可见火势不是一般的大，两小伙等得心焦，大有抛下叶离不管，一同赶去救火的意思。叶离见他们心不在焉，主动提出可以将自己带到现场，反正她没了武器又体格小巧，对大家都没有威胁。
略加思索，两小伙一人一边，叶离被掣肘，狼狈地来到讹生家粮仓。
火已熄灭，只是原先粮仓在的位置，已是一团焦黑，什么也没留下。
这下，讹生哭得更惨烈了，他手指着叶离方向，将众人目光引过去。叶离知道，这回，哪怕是为了粮仓，她也会被审判。
不过，竟然为了诬陷自己毁掉一家粮仓，下了大手笔呀。若是村里人，那他可真狠心；若是村外的，外乡人除了她和祝，似乎没有其他人？她决定，将计就计，待到背后之人以为成功时，一举击破。
方姨阴沉着脸走近：“叶离，今天讹生家粮食，只有你接触了，对吧？”
“对。”她无可否认。
“那没办法了。把她关进柴房。具体怎么处理，明天开大会讨论。”方姨挥挥手，有人拿着布条上前，将她双手捆住。
离开前，她定定看着还在抽噎的讹生，问起：“讹生，你今年几岁？”
“九、九岁……”讹生看起来依旧很害怕她。
“是么。”她脑中闪现几个模糊画面，逐渐清晰：“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撒过谎。但有一点不同，我是对自己。”
小时候的我指着柜子一角，极力论证其中某样物品并非自己拿走又放回去，而是大人们没注意它就在那儿，却被认为是谎话连篇。为了能进家门，我不得不假称是自己偷取，大人们笑眯眯地说着知错能改就好，根本没发现他们所寻找的物品一直在原处，只是被遗忘了而已。
“就当自己偷了吧。”“我真的偷了吗？大家都这么说。”“偷了的吧，之前是我记错了。”妥协之后只余对自己的质疑，好像承认自己拿了东西，就能使惩罚变得合理。
再来一次，一定不会认下。
所以我这次，绝对不会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情担责。
柴房门被锁上，脚步声渐远，叶离坐直身体，开始回想今天接触过的所有人和物。
她与讹生有过几次照面，但不熟。毕竟只是旅客，与村里人都不过是泛泛之交。既然没有什么关联，那何来的理由陷害她？把她留在这里对村子会有什么好处吗？甚至还搭上了一座粮仓。
问题越理越乱，主要是，实在没有什么针对她的原因。
“好饿，应该藏俩包子的。”早就过了饭点，她还没吃上饭，胃烧得难受。
“姐姐。”孩童声音响起，是讹生。他怎么进来的？
叶离警觉，背在身后的手动作加快，试图解开双手禁锢。
讹生此刻倒是一点没有畏惧她的模样。呵，果然是装的。这小孩，心思挺多。
“姐姐，你就认了吧，我家损失惨重，总要有个人出来受罪。我可是小孩，在大人眼里，我怎么会犯这么大的错误呢？”
好耳熟的台词。
[我们一群大人都能没看见不成？还想把错推到我们身上，你个小孩瞎说话！]
“反正东西已经没了，你就算承认也回不来，与其抵抗，不如认下，他们发泄一顿火气，这事情就过去了。”
[你拿了就是拿了，不承认就一直在外面站着思过！早点承认爸妈说你一顿也就过去了，知错能改懂不懂？]
大抵知晓对方用意，她轻松许多，笑得快意：“讹生，你以为，我还是九岁时的我么？”
“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这事儿，永远都过不去了。没做就是没做，损失再大也和我没关系。”
“不能因为有无法挽回的损失，就让无辜之人担责。”
她说得认真，讹生听得入神，终是一声悲鸣打破寂夜：“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坚持？”
“叶离，为什么？”
讹生面容渐渐虚化，身形轮廓也一同变幻，最后，幻化成九岁时的她，黑气环绕周身，面上皆是泪痕。一瞬间，叶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关在门外的冷夜。
“对不起。”她陈恳道歉，对曾经的自己：“是我不够勇敢，是我放弃了正确，选择了更容易却错误的道路，才让你被困在过去。”
“可你现在，改好了。”小小的叶离用力抹了把脸，她的情绪和想法都停留在了小孩阶段，不会计较太多：“知错就改，什么时候都不晚。我原谅你了，叶离。”
黑气慢慢散开，小小的叶离走进光里，笑着和她挥手说再见：“我的执念没啦，以后，就不会再出现咯。”
“谢谢你，能够原谅当时懦弱的我。”叶离同样与她告别，心底似乎有一块拧着的结，打开了。
“那现在呢，现在的你有原谅自己吗？”
“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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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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