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目光扫过二人,颔首,慕洵领会,转身离开。石门砰地一声落下,林子歇跪坐,长老在暗室中缓缓覆上其眉心。
宗门印记根植于心脉,抽丝剥茧般的痛楚从心口蔓延四肢,随着眉心白色光芒愈盛,林子歇愈发紧皱眉头,双唇颤抖,咬紧牙关,硬是没吭声。
长老闻到一丝血腥味,垂眸,看见林子歇嘴角流下的一缕血迹,眼中惋惜一闪而逝。
祛除印记的地方原不在这里,只是许多弟子在整个过程中会发出哀嚎惨叫,听上去惨绝人寰,让其他弟子畏惧,掌门再三思量下,决定将地点搬到地下石室。
石门打开,慕洵对着身旁:“他出来了!”
身旁女子眼见慕洵冲进石室,看见林子歇挺得笔直的脊梁,迟疑一瞬后紧随。
慕洵走到林子歇正面,面色惊骇:
“子歇,你还好吗!”
慕洵声音将林子歇从痛楚中拉回,他双唇微动,想回应,却呕出口血。
“长老!这......”慕洵将子歇扶起,那门外女子也在一旁,两人一同看向长老。
长老:“他无碍,休息几天便好,你们好好照顾他,不用太过担心。”
慕洵搀扶林子歇走出石室,林子歇站在风里缓了几口气,过一会儿,忽然哑声问道:
“刚刚长老说,你们好好照顾我?你们是...?”
慕洵刚要开口,一直在身后跟随的女子大步走到他身旁,连连摇头示意。
“可能你听错了,只有我一个人在你身边。”
林子歇察觉一丝异样,话到嘴边却作罢,没力气再去管其他,撑着那根抹了几丝暗红血迹的翠竹棍,不再追问。
女子和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愈发远,脚步缓慢,最终驻足,二人背影在拐角处彻底消失。
浅蓝色衣衫弟子陆续经过她身旁,瞧见那杏眸噙满泪水,有人上前关切询问,得到只有沉默。
“她是谁?”有弟子好奇。
“她是林师兄拿修为和双眸救回的女子,和刚救活的时候一样,沉默寡言,性子孤僻。”
“可惜了林师兄一身绝佳根骨,若不是为了救她,当内门弟子指日可待。”
讨论的话语逐渐远去,女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裙袂飞扬的衣摆,羞愧难当。
璇玑山四季风景绝佳,转眼已是金秋,满山红枫耀眼张扬。
沿着宗门后山下山路,走过两里红枫林,顺着山脉,跨过小溪便是连绵无际竹林。再朝正南方走半炷香,竹屋映入眼帘。
竹屋外两棵百年银杏,日光下银杏金黄与翠绿竹林相映照。
银杏树下坐着一白衣男子,眼覆纱布,正在桌上认真摆弄手中木材,一手刻刀小心翼翼,周围都是木材碎屑。
慕洵带着一壶好酒,踏进这一方天地。
“子歇,近几日如何?”慕洵在林子歇对面坐下,躺在椅中,听风吹落叶之声,卸下疲惫:“这几日我和几位同门在外收妖,忙得头脚倒悬。”
“照顾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问题,每日除了雕刻,闲下来的时候我还能去周围采些药材。”
林子歇手上动作没停,正在雕刻一个手掌大的木偶,轮廓初现。
虽不能待在宗门,可掌门特许他留在这竹屋生活。
一来也是考虑到他现在没有修为、难以生存,这里属于璇玑宗管辖范围,起码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二来也是方便他哪一日回心转意,愿意交出傀儡秘术,便可直接回到宗门。
慕洵盯着他手上得傀儡看了许久,注意到林子歇食指上白色纱布透出点血迹。
“子歇,这傀儡术运用到登峰造极之时,是何场面?”
林子歇手中刻刀一顿,陷入从前回忆:
“被魔族灭门之时我才十岁,我见过父亲驱使的傀儡,和真人无异。”想到自己如今的修为,林子歇讪笑道:
“不过我怕是此生造不出那么厉害的傀儡,最初阶的傀儡只能做些简单动作,或者与主人结契,用来警示生死之用,你伤,傀儡伤,你死,傀儡死。”
林子歇想到掌门,修为强大者必定能造出强大傀儡,但林氏家规不可违背。
“怪不得...”慕洵恍然大悟,转念一想子歇不将秘术交出也有好处,起码待在竹屋还比较安全。
“这傀儡术和医术也有关联?”慕洵看着身后晒着的那些草药,疑惑。
“没错,二者有关联,我虽现在看不见,但是还记得自己以前读过的那些医书,你日后要是有什么小伤,可以来找我。”
慕洵看着友人渐渐恢复生活的希望,内心欣慰,拿出好酒,林子歇放下手中刻刀,二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品酒聊天。
日落西山,二人微醺,林子歇脸上有笑容,慕洵以为他如今心境不似之前那般痛苦,踌躇开口道:
“子歇,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
慕洵:“是关于那日被你救回的女子。”
林子歇面色稍变:“与我有关?”
慕洵:“那女子醒来后失忆,只记得自己叫惜词,不记得自己姓甚,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这名字和她倒也相配,来宗门快三个月,没听她说过几个字。”
“宗门之前留下她是因为有长老测出她根骨不错,资质尚可,是个好苗子。”
林子歇打断道:“这不是很好吗?”
慕洵面露难色,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好个屁!”
“她心思根本不在修行,半月前宗门试炼,合格者才能顺利成为外门弟子,她学了这几个月都心不在焉没有通过,长老颇有怨言,一个月后的试炼她要是再没通过,恐怕就真的要被赶下山!”
“子歇,要是换了别人我可不管,可她是你拿命救回的,我不想让她落得这般下场。”
林子歇苦酒入喉,沉思片刻:“和我有什么关系?”
慕洵:“她有心结,愧对于你,想当面跟你说声谢谢,若是你愿意...”
脸上那抹笑容消失,林子歇冷漠道:
“她资质尚可,在璇玑宗好好修行可以搏一个出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说什么对我愧疚便不精于修炼,与我何干!”
砰地一声手中酒盏被捏碎,碎片扎进掌心,林子歇性子向来柔和,慕洵没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酒醒了大半,这才知晓子歇心中心结还在,不知说什么安慰,站着愣神。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老天为什么让我修为尽失、双目失明!”林子歇倏地站起,衣袖一扫,将酒壶和一堆零散木偶扫落在地。
若修为还在,若眼睛没瞎,他可以用余生光耀门楣!
“慕洵,我现在是个只知摆弄木头的废物!”酒劲上头,林子歇掌心撑在酒盏碎片上,血顺着桌面滑落,一滴滴溅上银杏叶。
“慕洵,我后悔了!”他近乎崩溃吼道:“我后悔救她!”
“不,子歇你别这样想!”
林子歇甩开慕洵:“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想!那日要是我将最后一丝灵力留给自己,最起码还能保住自己的修为,或者还能保住自己的眼睛!”
“若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救她!”
“她不想修行,我想!这种人,就算我救了她也是浪费生命,还不如当初死了算了!”
林子歇性情纯良,待人谦逊,修炼刻苦,嫉恶如仇,那日救她,是出于道义,也是出于本能。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时间就如一把钝刀,每日都在磋磨他的意志,每日醒来,面对眼前一片虚无和毫无希望的未来,内心愈发沉重。
慕洵想要安慰,忽听竹林内有脚踩树叶之声,剑光一闪,长剑出鞘:
“谁!!”
这里不会有人过来,竹林内一人闪躲,长剑再次回到手中,剑锋染了血迹。
借着夕阳余晖,慕洵勉强看见林内跌坐的身影。
“竟然是你!”
那人起身便跑,转眼已经朝着西面跑去,慕洵话刚落地已不见身影。
林子歇听着慕洵的口气,心里猜了几分,自己方才说的话怕是已经被她听去:
“慕洵,是不是那个被我救回来的女子!”
方才面对慕洵大吼也只是想发泄一下,但没想到她竟然也在。
慕洵紧皱眉头,西面山路崎岖,又有阵法,那女子从没出过宗门,肯定要迷路,刚才又被他刺伤:
“子歇,她在林内乱跑怕是不妙,刚才我伤到她了,我去把她追回来。”
“你伤到她了?”林子歇语气着急,也顾不上自己掌心痛楚,连忙催促:“西面那里偶尔有妖兽,你快去找她,刚才...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不该说...”
慕洵听着他越来越低的声调,越来越愧疚的语气,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明白子歇不是心思恶毒之人,侧身道:
“子歇,不怪你,谁都不能怪你!”
怨只怨老天不公。
慕洵转瞬消失,林子歇跌坐在椅中,掌心的血还在落,心里一片混沌。
过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脚步声由远及近。
“慕洵,找到她了?”他赶忙起身。
“找到了。”
声音响起,林子歇脚步一僵。
“掌...掌门?”
掌门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子歇,她现在被我封了穴道,跪在你面前。”他语气平和,似乎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子歇,你灵脉枯竭,但是她有,她不想修炼,但是你想,反正她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既然她不珍惜,那么我给你个机会,杀了她,挖了她的灵脉,让你可以继续修炼,然后再挖了她的眼睛,你就可以复明。”
林子歇骇然,连连后退几步,撞到桌角:
“掌门,你这...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看你继续这样下去,你不是想光耀你们林氏门楣吗?慕洵被我用阵法困住,你放心,不会有人发现她死在你手上。”
他将一把匕首递到林子歇的手中:“杀了她——”
林子歇仿佛中了魔咒一般,颤抖着双手握住匕首,循着低声哭泣声朝前走了几步,停在女子面前:
“你...你想活吗?”
“我...我...”
那女子话未说完,清冷月光下,林子歇高举匕首,猛地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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