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垃圾袋,几步走到郁哲彦身边,顺着他根本无法掩饰的视线往墙根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那刺眼的红色涂鸦和花哨的烟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这不是简单的恶作剧。一种来自市井的、充满了威胁意味的信号,让她握着垃圾袋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这谁干的?!”她厉声问道,但声音里的愤怒远不及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恐慌。她的目光扫过涂鸦,又扫过郁哲彦惨白的脸,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麻烦找上门了。她的女儿每天都要从这里经过,她的老母亲还住在这里。而她的丈夫,这个家里的顶梁柱,此刻还在千里之外出差。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和对家人安危的极度忧虑,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让她四肢发冷。这股冰冷的恐惧迅速发酵,转化成了滔天的怒火。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主妇,这种明显的混混做派让她瞬间警觉起来。她蹲下身,没用手碰,只是仔细看了看那几个金嘴烟头,又站起身,目光刀子一样盯住郁哲彦。
“哲彦,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郁哲彦知道瞒不住了,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已经冒了出来,在晨光下亮晶晶的。他支支吾吾,舌头打了结。
“姐……可能……可能是以前玩车认识的一些人……找我有点事……”
“玩车的人?找你什么事?”阎妈妈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尖锐得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你都多久不玩车了!他们找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还弄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
她指着墙上的狐狸头,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原本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怒火。
阎奕奕见状,赶紧上前拉住妈妈的胳膊,声音带着哀求:“妈,你别急,我们也是刚回来看到的。小舅说可能是误会,我们先进屋再说吧,别在楼下吵,邻居都看着呢。”
阎妈妈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周围已经有晨练回来的街坊投来好奇的目光,强行压下火气。她狠狠地瞪了郁哲彦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
“最好是个误会!进屋给我说清楚!”
说完,她一把拉起阎奕奕,连垃圾都忘了扔,率先转身上楼。
郁哲彦看着姐姐和外甥女的背影,又死死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涂鸦和烟头。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慌和懊悔攫住了他。他深吸几口气,肺里却火辣辣的疼。最后,他才迈着灌了铅一样的步子,跟了上去。
回到家,姥姥正在阳台上给她的宝贝兰花浇水,听到动静回头,看到三人迥异的神情,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女儿脸色铁青,走路带风;小儿子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外孙女则是一脸惊魂未定。
她放下手中精致的小水壶,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捡到钱了还是丢了魂了?”
阎妈妈把包重重往沙发上一扔,指着还杵在门口的郁哲彦,怒气再也压不住了。
“你问他!问你的好儿子!问他以前交的那些好朋友干的好事!人都找到楼下做标记了!”
郁哲彦像个被老师当众抓住作弊的学生,站在客厅中央,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阎奕奕见状,走过去扶着姥姥,小声把事情的经过(按照和小舅舅商量好的版本,隐去了晏朔的警告和李骏电话里更不堪的部分)简单说了一遍。她只说是小舅舅回来后,可能因为以前玩车的一些旧事,被不良分子盯上了,楼下的涂鸦就是证明。
阎妈妈听完,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又惊又怒。
“我就说让你少跟李骏那种人来往!你不听!成天称兄道弟!现在好了,惹祸上身了吧!还找到家里来了!这要是吓到妈怎么办?吓到奕奕怎么办?”她越想越气,指着郁哲彦的鼻子,“不行,我得报警!马上报警!”
“不能报警,姐!”郁哲彦急忙抬头阻拦,把对阎奕奕说的理由又重复了一遍,“他们就是求财,赌钱惹的祸!报警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激怒他们!他们现在只是警告,还没做什么……”
“等他们做了就晚了!”阎妈妈又急又气,眼圈都红了,“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等着他们上门来要钱?”
客厅里的空气紧张得仿佛一根随时会绷断的弦。
一直沉默的姥姥这时走了过来。她脸上没有太多惊慌,那双看过太多风浪的眼睛里,是超乎寻常的平静。她先是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玉兰,先坐下。急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脑子更乱。”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阎妈妈的肩膀垮了下来,顺从地坐到沙发上,但依旧气呼呼地瞪着弟弟。
姥姥又看向小儿子,目光温和却有穿透力。
“哲彦,你过来,坐下说。”
郁哲彦磨磨蹭蹭地在离姐姐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头埋得更低了。
“你老实告诉妈,确定只是以前玩车结的怨?没别的事瞒着我们?”姥姥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郁哲彦连忙抬头保证:“妈,真的!真的就是以前那点事!我发誓没干别的!我就是……就是被李骏那个混蛋给连累了!”
姥姥沉吟片刻,没有追究李骏的问题,而是直击核心。
“既然是警告,那说明他们暂时还不想把事情闹大,有所图。哲彦,你好好想想,他们最可能图什么?钱?还是别的?”
郁哲彦苦涩地说:“大概率是钱……我听李骏说,他欠了赌债,那帮人……觉得我刚从广州回来,家里条件还行,觉得我是条‘大鱼’,想敲一笔。”
“多少钱?”姥姥问得直接。
“我……我不知道,李骏电话里没说清楚,但估计不是小数目。”
阎妈妈气得又站了起来,直跺脚:“凭什么找你要钱!又不是你欠的!他李骏欠的钱,让他自己爹妈还去!这帮人是强盗吗?”
姥姥倒是异常冷静:“玉兰,你先别管凭什么。现在的问题是,人家找上门了。”她顿了顿,继续分析道,“如果是图钱,反而好办些。破财消灾,虽然窝囊,但总比人出事强。怕就怕,不只是图钱。”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一脸懊丧的儿子,和旁边惊魂未定的外孙女,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这样,从今天起,家里规矩改一改。”
姥姥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成了这个家的主心骨。
“第一,玉兰,你这几天多留意着点楼下,看看有没有生面孔在附近转悠。但是别盯着人看,就当是正常买菜散步。”
“第二,哲彦,”姥姥的语气严厉起来,“你,暂时不准一个人出门,特别是晚上。白天想出去,也得跟你姐或者你姐夫说一声。你那个小灵通,二十四小时开机,但如果是陌生号码,一概不准接。”
安排完这两条,姥姥的目光转向了阎奕奕,眼神变得无比慈爱和坚定。
“第三,奕奕。”姥姥把外孙女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上学放学,必须跟同学一起走,不许落单。晚上补课要是晚了,让你爸或者你妈去接。这几天别在外面瞎逛了,知道吗?”
阎奕奕用力点头:“知道了,姥姥。”
姥姥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姥姥知道这事吓到你了,但你是大孩子了,要稳住。马上就要期末考了,这是你高二最关键的时候,不能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分心,知道吗?学习上的事,一点不能放松。天大的事,有我们大人顶着。”
虽然姥姥的安排暂时稳定了家里的局面,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已经如同乌云般笼罩了这个家。
阎奕奕回到自己房间,把“YY-1”小心地放在书桌上。这架飞机,从构思到诞生,凝聚了她和舅舅多少的期待和快乐。就在几个小时前,它还在河堤的晨风中优雅滑翔,是梦想的化身。而现在,它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提醒着她那个突兀出现的冰冷身影,和那句不祥的警告。
她坐到窗前,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看着楼下孩子们在嬉笑打闹,心里却沉甸甸的,堵得慌。
那个神秘的晏朔,他看似偶然的出现和冰冷的警告,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别有所图的旁观者,甚至……是局内人?
而楼下那个刺眼的狐狸标记,又何时会引来真正的危险?
家庭的温暖,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从那个灰色地带蔓延而来的寒意。阎奕奕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课本和习题之外,还有一个如此复杂、暗流涌动的世界。成人的世界,远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只要努力就能得到一切。它有它的规则,它的危险,和它的无可奈何。
她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自己的拳头上。她看到自己因为紧张而泛白的指节。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滋生。那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一群素不相识的坏人,就能用一个丑陋的涂鸦,几根烟头,就搅乱她家的生活,让她最亲爱的妈妈、姥姥和小舅担惊受怕?
少女的心中,那份属于青春的天真和无忧无虑,正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一点点地敲碎。而在裂缝之中,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它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被侵犯领地后的愤怒。一种冰冷的、名为“反抗”的锋芒,在少女心中悄然磨利。
她转过头,再次看向书桌上的“YY-1”。晨光下,那薄荷绿的机翼不再柔和,反而像一柄收敛了寒光的利刃。
这一刻,阎奕奕做出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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