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早落地的时候,是休斯顿的冬天。
身无分文,只带了一身狼狈和满身孤勇。
也不知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上帝的眷顾。
也真是可笑,这两者竟然能并存。
就在落地的那一天,休斯顿的主办方发表了声明,比赛因为主教练伤病原因,将会延迟一个月开始。
一个月,一个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时间。
一个月,可以让带着伤病的她,在充裕的时间恢复全部实力去比赛。
一个月,也可以让身无分文的她,冻死在这个冬天。
她当初敢一腔孤勇的来到这里,全凭在来之前了解到休斯顿会提供餐饮和住宿。
命运也真是爱跟平凡人开玩笑,可不曾想,平凡人根本开不起玩笑。
她的全部希望,也许该集聚在一起来到这里的老熟人,魏清雅的身上。
她也确实有这个机会,让这个希望之光落到自己身上。
可是,魏清雅想让她介绍沈淮给她。
也许,魏清雅也听信了那个“传言”,以为她是沈淮的表妹。
正因为此,这一路也对她格外关照,不仅甘愿当人形导航,还自费邀请同吃同住。
姜早拒绝了。
拒绝的同时,也承担了后果。
不通外语的她,终究是落了一个流落街头的下场。
冬天,终究是冷的彻骨。
她仅穿了来时的一身长裙和薄绒外套,和街头那群衣衫单薄的流浪汉根本无差。
当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泛起困意的时候,她看到了路人对她的目光。
即使只是一眼,都让她的自尊被踩在地上反复磨碎。
也正因为此,她强撑着眼皮,就算再困,都不愿意合上自己的眼睛。
就这样,她熬了两天。
在第二天的夜晚,倒在了公园的草坪上。
倒在草坪上,也是她的精心设计。
因为草是自由的,躺在上面的人也是自由的,有追寻自由想在草上臆想自由的年轻人,也有以草为家落草为安的流浪者,至少倒在这里,不会有异样的眼光。
倒地前,她仰头的最后一幕是看着天空。
就在眼睛越闭越紧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一盏落在头顶上的聚光灯。
聚光灯耀眼而夺目,因为光源渐渐暗淡,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灯泡。
聚光灯下的她,因为没有聚光灯的照耀,混入人群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她的死去,也不会有人在意她的辉煌和苦苦守护的自尊。
真是遗憾啊。
她这么想。
真是太遗憾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没有别的人,也没有任何故事。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里,无论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当脚下踩空的时候,以为一切就要结束,睁眼的瞬间看到的却是一个满是发霉斑点的屋顶。
她被救了。
一个打扮精致,家里却十分邋遢的中国女人。
那个女人扔给了她一瓶酒,还有一个面包,让她充饥和解渴。
女人说自己是一个街头歌手,所以很忙,顾不到她,让她活下来之后赶紧滚蛋。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知道,这个女人也是一个流浪者。
因为这个地方曾三次有人敲门,让住在里面的人滚出去,虽然不太懂英文,但那几句骂人的话,她还是听懂了。
这个废弃的地下室,因为臭味的原因,一直被周围的居民举报,却无济于事。
姜早虽然不喜欢这种行为,但没有权利去插手别人的事,何况这个女人现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总不能恩将仇报的去把门打开,让警察把所有东西扔出去,让那个女人无家可归。
人在对待自己觉得错误的事情的时候,总会站在道德的最高点去看问题,但这中间一旦有介质影响,终究是会不同的。
那一天,她吃了那个面包。
在面对酒的时候,她犹豫了。
但干燥的嘴唇代表整个身体在抗议,告诉她,不喝这杯酒,活不下去。
她想活,想活到参加顶尖计划的那一天,想活过这个月。
她在将酒倒进喉咙的那一瞬间,第一次认识到内心强烈的渴望和野心。她这次来到休斯顿,就是为了那盏聚光灯。
她要聚光灯再次打在她的身上,就必须要撑过这个月、活过这个月。
那杯酒和之前的酒一样,使喉咙滚烫,使胃灼热。
唯一不同的,是这杯酒,在她的心里也点了一把火。
让她真正了解自己,以及正视自己渴望和野心。
那天,凌晨的夜,那个女人迟迟没有回来。
姜早想当面和她道别,便一直等着。
那个地下室没有灯,半个窗户只留了一点点光亮给这个房间。
她利用那个一丝一缕的光线,将整个房子打扫了一遍,算作给那个女人报答。
房间很乱很破,所有家具都攒了灰尘,收拾起来很麻烦,她拿了一块布,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借了一点昨天的雨水沾在布上,擦了整个屋子。
所有的一切收拾完,将近半夜。
她收拾的实在太累 ,直接坐在地上,抱着一个椅子睡了过去。
午夜的街头,一个女人斜挎着吉他,手拎着一瓶酒,扯了扯已经被折磨的很不堪的半抹肩带,晃晃悠悠的推开了地下室的房门。
走进去的一瞬间,一股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
残缺的月光照亮这地下室模糊的轮廓,这周围的一切和原来都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就在她摸着额头,以为是自己醉酒幻想到了海螺姑娘这种奇幻故事的时候。
她余光瞥到了角落里,女孩儿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抱着椅子,手上还拿着一块破旧的布,就这么躺在椅子面上睡了过去。
月光打在她脸上,她仿佛如同月色般皎洁明亮。
明明那个角落那么暗。
此时却比外面的月色亮的多。
她放下吉他,轻轻关上门,小步走到那个身影面前,欠身蹲下。
多么干净的一个女人。
光看到就觉得,这个人应该过的很美好才对,而不应该是流落街头。
似是身上的酒意熏到了对面的人。
对面的人揉了揉眼睛,看向她。
说不清的错愕,瞬间眼神又转变为歉意。
黑乎乎的夜色下,那道目光的转变让她觉得说不清的可爱。
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姜早放下布,从地上爬起来,真诚道:“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希望这么晚还看见我留在这里,但我真的想当面和你说一声谢谢。”
姜早说完该说的就打算离开。
却听到那人把椅子抽出来的声音,然后慢悠悠道:“喂,你会不会做饭。”
姜早转身,那地方太暗,看不清那个人到底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那一天,她做了那顿饭。
也是在那一天,她在休斯顿突然有了一个家。
后来的几天,她都会给她做饭。
她有时候会来的很早,有时候回来的很晚,但都会往家里带一些吃的回来。
虽然住的只是地下室,但她们吃的一直很好,有水果也有肉。
姜早也好奇过,她到底哪来这么多钱。
但她一向很有边界感,即使好奇,也从来没有问过。
就这样持续了一周时间。
在第八天,休斯顿下了一场雪。
那个女人很早回家,第一次在家里喝酒,也第一次在家里拿起那把吉他。
姜早听出了她弹得曲子。
是一首蒙古族的民乐。
她曾在跳民族舞的时候,跳过这首歌的剧目。
是藏族人在草原上自由奔放的状态。
曲风是昂扬向上,洒脱潇洒的。
在曲子中,能感受到草原上的牛羊和载歌载舞的人群。
沉浸的听,是草原的蓝天白云,青草绿地,篝火人群。
那一天,姜早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是个藏族人,名叫格桑,曾是藏族最年轻的音乐家。
酒后的她,也是沉默寡言,只寥寥介绍了几句她的情况,再多的她喝了一口酒,也不再多说了。
姜早知道,她咽下去的那口酒,藏着很多故事。
格桑的自尊心,比她要强的多。
比起郁郁不得志,格桑更想让别人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失败,是从头失败到尾的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姜早安慰了她很多,她便说起了从草地上捡她的经历。
奇怪的,她们明明共处了这么久,这段开始的经历却是她们之间第一次聊起。
还是借的酒后。
格桑说,异国他乡,她对熟悉的国人面孔经常会多看一眼。
她在公园边的闹市街头表演,回家的路一定会经过这里,她早就注意到穿着单薄衣服坐在椅子上的人了,只是不想拆穿这层伪装,因为每个人的伪装都价值昂贵,不容许任何人戳破。
那一天,她静静地听完。
也喝了一点酒。
寂静的夜色下,她端着脸,望着对面那个女人。
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面镜子,镜子中的人是另一个自己。
有自命不凡的时候,也有落魄不得志的时候,明明现实残破不已,却又将自尊视若至宝。
倔强又要强。
格桑见她情绪低落,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开心,而是给她的杯里满上了酒。
杯盏交碰间,她说。
“姜早,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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