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炉里的药还在沸腾，凤眠将最后一味药材倒入锅中，蒸汽扑在脸上，她没有抬手擦。香灰落在药纸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她知道刚才那个黑衣人已经走了，屋顶上再没有一丝动静。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半块玉珏，指尖划过缺口处的纹路。这东西不该出现在宫里，更不该被太医令看见。她收起玉珏，正要转身去查看病人，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钟鼓声。
雪停了，风却更冷。
十二名金甲禁卫从宫门方向走来，脚步整齐，踏碎积雪。他们分开人群，一路直通庙前。明黄华盖缓缓移近，萧景珩站在阶下，龙袍加身，腰悬玉佩，目光落在凤眠身上。
他没有进庙。
一只手抬起，一枚鎏金御印被抛出，砸进雪地，插入地面三寸。印钮是蟠龙吞珠，印面刻着“大胤御医司正”六个字。
“入太医院，供职御前，赐三品禄，享宫籍。”他的声音像铁块砸在冰面上，“否则，以妖术惑民论处，即刻斩首。”
百姓全都跪了下来，有人发抖，有人低头不敢看。凤眠站着没动。她看了看地上的金印，又看了看萧景珩。
她走过去，弯腰拾起金印。手指抚过印文，嘴角忽然扬起。
“陛下好眼力。”她说，“竟找到了这枚‘先帝延康三年特制御印’。”
人群一静。
她转过身，面向众人：“你们可知道？十六年前，先帝暴毙前三日，就是凭这枚印，召三百太医齐聚金銮殿。次日清晨，所有人暴毙，尸身被焚于西郊乱岗，连骨灰都没留下。”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有人说他们是误诊致死，有人说他们卷入夺嫡之争。但我知道真相——他们死于印上的毒。”
她举起金印，迎着光：“这印边暗刻‘赤蟾纹’，遇热则释毒。当年那些太医，就是在接印时，掌心沾毒，七日内脏腐而亡。”
她说完，转身走向药炉。
火焰正旺。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将金印狠狠掷入火盆！
轰的一声，火焰猛地窜高，青烟扭曲升腾，竟在空中显出四个字——“延康三年”。
百姓抬头望着那烟，有人倒吸一口气，有人开始后退。那四个字在烟雾中浮动，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名字。
凤眠站在火前，红衣被火光映得发亮。她看着萧景珩，眼神没有一丝畏惧。
“陛下。”她说，“今日您拿同样的印来召我，是要我也走那条路吗？”
萧景珩站在原地，脸色未变，但握着玉佩的手指节发白。他盯着那团青烟，目光微动。
那烟中的字，不是幻觉。
也不是伪造。
他没下令抓人，也没让人冲进庙里。只是冷冷地看着凤眠，看了很久。
风掠过屋檐，吹灭了半盏琉璃灯。
凤眠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她从药囊里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点粉末放进新熬的药汤里，搅匀后递给旁边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
“这是解毒汤，每人一碗。”她说，“按剂量喝，能活命。”
妇人双手接过，嘴唇哆嗦：“谢……谢谢……”
凤眠摆手：“不用谢我。谁给百姓活路，谁才是真医。”
她这话是对百姓说的，眼睛却看着萧景珩。
他终于开口：“你可知拒封帝王之命，是什么罪？”
“知道。”凤眠点头，“杀头。”
她笑了：“可我已经不怕死了。我娘死的时候，我才六岁。她把我推出火场，自己被压在梁下。我听着她的叫声，烧了一整夜。”
她抬起手，指向宫墙：“那里面的人，杀了我娘，杀了三百太医，现在还想用同一枚印来骗我进去。陛下，您觉得我会答应吗？”
萧景珩沉默。
他身后一名禁卫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是否强行带人？”
萧景珩抬手制止。
他又看了凤眠一眼，这一眼比刚才更沉。不是怒，也不是惧，而是一种被刺穿的感觉。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也知道那枚印有问题。
但他不能承认。
片刻后，他转身，大氅翻动，迈步离去。
金甲禁卫收阵，跟随其后。钟鼓声再次响起，队伍缓缓退回宫门。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百姓才敢抬头。
有人小声议论：“她把金印扔进火里了……还说了先帝的事……”
“她不怕死吗？”
“可她说的是真的啊……我爹当年就在太医院当差，那天早上就没回来……”
凤眠没听这些话。她回到药炉旁，继续熬药。火势渐弱，她添了一把柴。
药香重新弥漫开来。
她取出银针包，打开一层层布巾。针尖泛着冷光。她一根根检查，确认无损。
外面有人低声问：“姑娘，我家老母还能救吗？”
凤眠抬头：“带进来。”
那人连忙扶着一位枯瘦的老妇走进庙门。凤眠让她躺下，伸手探脉。
脉象极弱，但还有救。
她取针，扎入内关、神门、足三里。每一针都稳准狠。
老妇呼吸慢慢平稳。
凤眠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她刚要说话，忽然察觉不对。
药炉的火光跳了一下。
她转头看去。
火堆里，那枚金印还没完全融化。一角露在外面，蟠龙的眼睛位置，有一道细小裂痕。
她走过去，用铁钳夹起金印。
靠近一看，裂痕内部，似乎有东西嵌着。
她用针尖轻轻一挑。
一块极小的金属片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
她蹲下身，捡起那片金属。
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刻着一个字——“傀”。
她盯着那个字，眼神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御印。
它被改过。
而且，和“傀”有关。
她收起金属片，放进药囊最深处。然后将金印彻底压进火中。
火焰再次腾起。
她站起身，望向宫墙方向。
那里什么也没有。
但她知道，事情才刚开始。
药炉咕嘟作响，新的病人又被抬了进来。
凤眠戴上手套，准备施针。
针尖刺入百会穴的瞬间，她低声说了一句：
“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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