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眠握着龙佩，穿过太医院偏门。守卫见到令牌，低头放行。她没有停步，径直走向档案阁。夜风从回廊尽头吹来，卷起红衣一角，琉璃灯在掌心微晃，青焰未灭。
阁内漆黑，只有几缕月光透过窗格落在地面。她点燃案上油灯，翻开第一只木箱。《种蛊试录·庚字号》残卷摊开在桌，旁边是林太医的尸检记录。银针挑过纸面，留下细小划痕。她记得金銮殿上那滴血里的黑线，也记得药囊裂痕中卡着的黑色碎片。线索指向十六年前——先帝暴毙之夜。
她翻找御医轮值簿，找到天启十五年冬至前后名单。三名太医当值，其中一人名字被墨汁涂去大半，只剩“林”字残迹。她冷笑一声，抽出夹层中的脉案册子，编号“癸·柒·壹”。
这本脉案外表完整，但她一眼看出破绽。纸页边缘颜色略深，像是沾过水后晾干。她用银针轻轻刮开封面内侧，一层薄膜脱落，露出底下另一张纸。新纸上写着“补气汤方”，药材包括人参、黄芪、茯苓，剂量却极不协调。黄芪用量超出十倍，且注明“每日三服，连用七日”。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药典对照，发现此方若真服用，会导致心阳暴脱，症状与慢性中毒一致。更可疑的是，方尾加盖一枚御印，印纹模糊，边缘不齐。她从药囊取出一片薄瓷，压在印痕上轻擦，瓷片带回些许朱砂。这印不是常用玉玺，而是临时刻制的仿品。
凤眠将脉案翻到最后一页，在右下角发现一行极小的批注：“寒髓散入药，蚀心七日可毙。”字迹歪斜，似匆忙写下。她瞳孔一缩。寒髓散，正是她在玄七体内排出的毒物，也是双生蛊激活的关键辅剂。
她立刻明白——先帝并非病死，而是被人用药物缓慢杀害。而这本脉案，就是证据。
正要合上册子，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门轴轻响，太医令走了进来。他穿着青色官服，手里提着一只药箱，目光扫过凌乱的柜格，脸色变了。
“谁让你动这些档案的？”他声音发紧。
凤眠没抬头，“陛下准我查旧档，找解药方子。”
“解药？你查的是十六年前的东西！”他快步上前，伸手就要抢那本脉案。
凤眠早有准备，袖中香粉一扬，粉末遇灯即燃，一股辛辣气味弥漫开来。太医令眼前一花，动作迟缓半息。就在这瞬间，她已将整本脉案投入墙角药炉。
炉火原本暗淡，此刻接触纸张，突然腾起青焰。火焰呈幽绿色，带着刺鼻气息。那是净业火，专焚邪物。火光中，纸页并未化为灰烬，反而浮现出血红色篆文——“九王篡位”四字悬于半空，清晰可见。
太医令浑身剧震，扑跪向前，双手伸向炉沿，“不能烧！不能说！”
凤眠站在炉前，冷冷看着他，“你说不说？当年是谁下令改药方？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有人指使？”
太医令嘴唇颤抖，额头撞地，“我……我只是奉命行事……我不敢违抗……”
“奉谁的命？”她逼近一步。
“是……是……”他刚开口，窗外忽有一道剑光破棂而入，软剑钉入地板，距他咽喉仅寸许。剑柄轻颤，映出屋外檐角一道黑影。
他猛地闭嘴，脸色惨白。
凤眠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把剑意味着什么。她只盯着炉火，看着“九王篡位”四字渐渐消散，最后一缕青烟里，还残留半个印章纹路。
她伸手，从炉边拾起一片未燃尽的残纸。上面印痕残缺，但能看出一半龙形图案。与萧景珩腰间龙佩的纹路相似，却不完全相同。
“你改了药方。”她低声说，“让先帝慢慢死去。然后扶持一个新人登基。那个人，是不是萧景珩？”
太医令瘫坐在地，双手抱头，一句话也不敢答。
凤眠收起残纸，放入袖中。她看了一眼地上那把剑，又看向窗外。檐角黑影不动，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平稳。经过太医令身边时，她停下，“你现在可以走。也可以留着。但记住——我已经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你也藏不住了。”
她走出档案阁，夜风扑面。身后没有追来的人。太医令没动，也没喊。
她站在回廊尽头，抬头望向皇宫深处。琉璃灯青焰微摇，映在她脸上，照出一双冷得发亮的眼睛。
残纸在袖中贴着手臂，那半枚印章的纹路，像一道烧进皮肤的烙印。
她没有离开太医院，而是拐进东侧偏院。那里有一间废弃静室，门锁已锈。她用银针撬开，推门进去。
屋内积尘厚积，桌上摆着一只空药炉，炉底刻着“癸·柒·壹”三个小字。
她蹲下身，手指抚过刻痕。这不是普通的编号。这是标记，是某个人特意留下的记号。
外面传来巡夜禁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熄灭琉璃灯，靠墙站立，呼吸放轻。
脚步声绕过院子，渐行渐远。
她重新点亮青焰，目光落在药炉背面。那里有一道裂缝，裂缝中卡着一块金属片。她用针尖挑出，是一小片残缺的铜牌，上面有个“傀”字。
和她在金印裂痕中发现的一模一样。
她捏紧铜片，指尖发烫。
原来这里不止一本假脉案。
原来十六年前的事，根本没有真正结束。
她将铜片收入药囊，站起身。窗外，一轮冷月高悬，照见宫墙层层叠叠的轮廓。
她的手按在门框上，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屋顶瓦片轻微一响。
她立刻停住动作。
瓦片又响了一下，这次是从东南角传来的。很轻，但连续两次，不像是风。
她没抬头。
也没有出声。
只是缓缓将琉璃灯收回袖中，整个人隐入黑暗。
屋外，夜风卷起一片落叶，打在窗纸上。
她听见屋顶上的影子，轻轻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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