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道人只亲眼见过杨虬的恶行,以为他是首恶,却不知了凝仙师早已遭害,沦为他人皮囊。他心中不忍见生灵涂炭,有心上前辩解,奈何道行尚浅,尚无飞天遁地之能。他不敢以肉身硬撼军阵,正在纠结之际,林道人已翩然飞至。
林道人也不多言,自袖中抖出大把风符,霎时间狂风大作,将铁枪、杨玤、并一干幸存的伴当,连同他与秀道人自己,尽数吹得飞起,径直往靡虹山中远遁而去。
去时也巧,四人于半空之中,皆见一块巨石自前方滚滚而来,凌空飞掠,石中更隐有怒喝之声伴随。待回首望去,那巨石已轰然落入瑄王军阵之中,只见它手脚抻展,长出脑袋,化作一个身高四五里、宽约一里的人形巨物,寻常凡人,在他面前,便如其身上的蚤虱一般!正是:
数千重峰叠嶂身,足发即陷天地覆。
靡虹山神法象亲至!
虽是声势浩大,然那巨石落处,军阵上下皆是孽物所化,早已脱壳而出,竟是并无半分伤损。
又有一物自空中而来。只见前有螭龙开道,后有蛟龙护卫,车驾所过之处,蔓生万丈赤云,殷红如血;车轮以白骨为辐,以獠牙为辋,散溢出十里浊烟,恶臭如尸腐。
那车辇与二兽径直降入阵中,诸邪见之,皆猖狂大笑,高呼:“王上!王上!”
辇中端坐一人,秀美绝伦,不沾烟火气息,神光彰显,全是威武仪态。她仰视那山神法象,神色悠然,乃指上方,对左右道:“吃了它。”
诸邪孽闻言鼓噪,以那青白尸首的将军为核心,渐渐聚于一处。骨血交融,竟化作一个巨大的血肉之茧,挡住山神那惊天动地的无数记拳脚。
那靡虹山洞天之中,曼妙真君亦遥遥以神通合战,见此情状,亦是惊异,曰:“这番实不好办。”
俄而,那血茧自中央破开,钻出一头狰狞无比的硕犬。此犬虽只有半里高大,然合那千丈螭蛟与血烟飞舆之势,竟也堪与山神法象相斗,直引得地动山摇,天昏地暗。
那硕犬每每受击,身上便迸发出许多毫毛,细看之下,竟是千百只人魈、尸魑、饿鬾自其身上飞出,攀附于山神法躯之上,大肆啃噬,其状实在凶险已极。
山神见状,停止动作。法象巨躯蓦地放射百千条瑞彩神锋、十万朵韬光玉华,更有灵乐声声、天音阵阵,不复法躯怪貌,倒似一个活人,身量乾坤短、貌压日月仪,乃作一歌曰:
天地为炉造化中,不知何处是虚空。
若教万物同一体,自有仙数尽穷通。
那万仞巨人续而俯身下坠,径直压向那四样孽物。近处观来,直如天塌地陷。大地剧烈地晃了几晃,待尘埃落定,哪里还有什么山神、硕犬、飞辇、蛟螭?原地只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天渊。
【下】
却说那林氏老人,当日禀报过庙祝,本欲去寻伴当秀道人,思前想后,还是先卜一卦,算得秀道人并未去往约定之所。
他再卜一卦,又惊觉那庙祝魂魄已遭毒手,心知事大,于是立刻入山,苦寻道场所在,向真君座下小辈弟子说明原委。
那小辈弟子不敢怠慢,急忙往禀真君,领了真君法旨:“汝去洞天之外,喊得九十九声,‘姷武圣德天女、姷武玄德神女、姷武明德仙女、姷武道德圣女’,唤汝师叔出来。”
小辈依旨而行。
道德圣母已是百年不问世事,此番被唤出洞天,即刻前去寻得真君:“拜见师尊!本意再居洞中百载,以图全功,不知师尊所唤何事?”
“汝徒了凝已死。”真君只答一句。
圣母闻言讶然,又听得那小辈弟子一番转述,方才出山巡视。
只见那山神庙早已空荡破败,心知事态严重,便赐予林氏老人许多风符,略作报答。林道人得了神符,即刻飞遁而去,遍寻伴当,皆是后话。
当时,道德圣母心急如焚,径直往姷国而去,欲拿住那不肖后裔问罪。
她思忖一番,未知对方底细,不好贸然冲上金殿,便默运神通,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乞丐老翁,横卧于江边,状似痴呆,实则以风为耳,广纳八方言语;以水为眼,遍采六路景象。只见国中处处残弱之人,遍地贫病之众,心中怒极,强自忍耐。
过了几天,恰有数个官差经过。这几个官差个个生得豺狼相貌、猪猡肚腹,携着随从往朝都去,身后还用绳索缚着数十个老翁小童,哭声震天。
道德圣母听那些官差议论,已知他们掳来这许多老弱,皆是为供给那演武魁首享用。此獠来历不明,青面白肤,力大无穷,颇喜噬人。
圣母料得是个机会,便亮开嗓门,放声哭喊,一时间竟压过那数十人的声调:“昔年狼伏草,今日狼提枷!大口吞人畜,小口不遗虾!”
官差闻声惊异,见是一个横卧的枯槁老翁,坐立不便,便上前骂道:“老东西恁地想死,且来案板上脱一层皮!”
老翁哂笑道:“皮厚,怕刀子不灵,可砍钝了。”
“原是个痴的,带去玩玩!”官差嬉笑之间,便将老翁拿住,一同枷入武营。
到那巨躯青面的怪物身前,道德圣母仔细一瞧,便知其是个成了气候的尸中孽类。
又见庖丁鱼贯而入,她心中已有定计,便躺在地上,大肆胡言乱语,既毁谤当今高主,又狎辱开国圣母,立时便引来官差。
她就势跳起,冲着官差挥出一巴掌,那巴掌迎风便长,直如蒲扇大小,将那官差打得晕翻在地。她又以阔大拳脚逞能,放倒一众凡俗之辈。
尸孽持着兵刃来攻,道德圣母便蹦跳着出营去。行至一处荫蔽的死巷,她解消假貌,露出真容,厉声喝道:“孽障,且看看我是何人!”
尸孽见她真容,险些魂飞魄散。圣母又口颂道德真言,引起渡厄霞光,当头一照,那孽物身上邪性便尽数消融,再也无法附身害人。
圣母又分出几张符篆,操控那魁首的躯壳,径直往殿中而去,自己则覆上一个障眼法,远远地缀在后头。
道德圣母已臻明窍化境,可谓“半步通灵”,飞举由心,颇善争斗。只是,她却未曾料到那“孽”法诡异,不知这殿内上下,早已尽是些被夺了躯壳的伪物。
她先是暴露行藏,后又因“不杀”之誓束手束脚,竟为十数个活人擒住,一时间无法脱身,又遭瑄王许多眼术的暗算,实在大伤心神,若非她道行积累深厚,早已化作一副皮囊。
实在无法,她只得燃尽道基,拼死一搏,逃回山中。
瑄王虽重伤逼退老祖,却不识得山中真君的厉害,自觉大业将成,便起一头噬人恶犬为尸孽,用它复苏魁首,委任为前驱;又将大帅印、尚方钺交予了凝仙师的躯壳,发兵驵阳国,面上誓要诛杀杨虬、戡乱锄奸,实则是要灭绝诸灵,开启一场孽潮。
另一头,道德圣母奔入山中洞天,向她师尊哭诉,双目泣血,更散尽二百年道行以明其志,只求师尊出手相助。
曼妙真君乃取仪铃法器,敲了三响,召各路高徒聚于道场,颁下法旨,曰:“天命星数有常,庸王贪杀嗜劫,武朝国祚已尽,吾本不愿延之;感念旧日恩情,只得襄助一合,吾与道德童子,自此师徒缘尽。今召后学聚此,乃应王星西垂,阚氏将承大统,需得汝等相助。同她尊卑情分,不必顾忌挂念。”
言毕,便指道德圣母。余下的弟子见她悲泣更凶,心生不忍,却不知她实是心中释然。
山神与真君于驵阳国大战瑄王,正是邪孽终除、正道彰显。
可惜真君为镇伏那孽物,魂魄尽散于太虚之中,身化为一尊石像。座下七位童子哀泣不止,协力封住洞天,闭了道场,以保师尊一点真灵不散,静待其返魂归来。只是,对于“不杀”之誓是否废止,众人却起争执,自此分作生死二宗。
数日之间,山中异动不止,有四样天生地养灵法器出世。其中蛟丹、螭纹、血烟三样,为死宗所夺;余下一根缚尸索,归了生宗。
此后,西方王气大显,新主将出,世间又起波澜。
瑄王躯壳居于宫中,抱念化形,出窍作妖,却败于真君之手,神通尽散,法宝全无。自此,她心胆俱丧,方寸大乱,更是滥施苛政,屡行淫祀。其间惨酷凄烈,较之那二年演武,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阚侯胜感念天命,称瑄王离德,为世所不容,乃遍发檄文,两年间兴列国大军,前往征伐。瑄王延请山野方士,欲以邪术加害阚氏。生宗修士遂为阚氏护法,双方于阵前斗法,各显奇能。
大军行至姷国城外,却为死宗修士所阻。
原来,死宗三位童子与生宗素有嫌隙,又不忿弱小凡民群集称势,言称猛虎噬羊乃是世间至理,强者凌弱、雄主驭众方为正道,故而违逆真君遗旨,出山扶保武朝,受瑄王“三圣人”封号,助她剿讨西方阚氏乱军。
生宗修士亦尝劝止,反遭暗算,遂起争斗。
如此烽火一年有余,生宗受害颇多,凡民死伤更众。死宗虽无陨落之忧,却是倒行逆施,为人势所不容。
最终,由生宗三位童子协同靡虹山神,与死宗有识之士王方平、阴长生里应外合,将那缚尸索颠倒化用,设下大阵,气禁千里,一举废了三位圣人,荡平此祸。而后,将他三人拘至师尊石像之前,勒其悔过百载而已。
生死二宗仍旧分家,死宗为掩其家丑,重定靡虹山祖师尊号,曰“玉京毓灵大化寰宇至真妙道拯劫显圣玄石证道无极曼妙真君”。
此后,大军踏足王畿,兵锋直指朝都。
铁枪早收养那杨氏庶女,视为己出;后日又携其投效军中,立下奇功。
惜那杨氏庶女虽得驵阳国主之法统,却是志不在此,勉力操办、积劳成疾;婚后更兼主夫为国捐躯、情伤难愈,竟又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余下其子杨玤,却以男儿之身,复封卿爵,更与阚国一位公子成婚,与二十年前杨虬之乱相较,世人皆谓“天赐宝位、时予良缘”,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道德圣母既为生宗三位童子所恶,不愿明着襄助列国,便先略施计俩,夺了那死宗至宝蛟丹,弃于山中,引死宗修士入阵;复又潜入宫中,面见瑄王。
见她仓皇哭啼,圣母恨其罪而亲手斫之,破“不杀”之誓,终为三位童子逐出山门,自往东海而去,亦是闲话。
武朝余孽只称瑄王病薨,尸首仍入陵寝。后因阚氏称王,欲与列国共治其罪,又将其掘出烧了。
自阚代武祀,重立大统,民众无不争庆相贺。阚胜王深感前朝荒唐,自此更定律法、广传教化、减免刑求、颂扬仁德,开创一番昌明大治。
只是,不过四十余年,胜王薨而杰王替,杰王年幼昏庸,恣肆无道,阚朝竟是再显颓败之象。
自那百年前的三魔之乱、气机石崩毁后,世间修行氛围已遭重创;至阚朝立国,靡虹山凋敝之象更显,人才零落,泯于山中,不复昔年道场盛状矣。
【作者有话说】
五十年前,尘埃未定。
五十年前,血债未偿。
欢迎来到……历史的灰烬之中。
这一章,既说仙,又说魔。
更说人。说那些,被“大人物”的野心,碾碎的,人和事。
【藏于史书中的谜题】
你或许会问,这一卷尘封的旧事,与阿锦的复仇何干?
问得好。
因为所有的“果”,都早已种下了“因”。
谜题一:【忠良为何埋骨?】
杨氏一门,为何家破人亡,只余孤寡?
谜题二:【生死为何纷扰?】
靡虹山同门,为何分生死两宗,反目成仇?
谜题三:【英雄何以为报?】
义父庄秀与故人林氏,于生民倒悬之际,扶大厦于将颓,又为何在正史之中,踪迹全无?
谜题四:【魔头何以为名?】
瑄王那不属三道之内,诡异绝伦的“孽”法,其源头,究竟指向何方?
【新的棋子,已然落下】
历史从不重复,但总是押着相同的韵脚。
这一卷中,你会看到许多熟悉面孔的过往,也会看到一些……将在未来棋局中,掀起滔天巨浪的新名字。
比如,那位与义父同行的,林道人。
比如,那位被逐出山门的,道德圣母。
再比如,那位魂归太虚、只余石像的,曼妙真君。
记住他们。
因为在未来的某一日,他们或许会成为阿锦手中……最意想不到的剑。
【最后的最后】
这一卷,是拼图的底板。
有了它,阿锦的复仇之路,才不止于私怨。
若你读完这卷尘埃,窥见了那宿命的痕迹,请于评论区落子。
你们的每一个发现,都可能成为……下一场风暴的起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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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外传一:瑄王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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