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跟着杨玤踏入库房,厚重的木门便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门外传来门栓落下的沉闷声响。
王老板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他警惕地看向杨玤:“杨爷,这是何意?”
杨玤没有回答,只是抱起双臂,靠在门上,脸上挂着玩味的冷笑,对着库房深处的阴影抬了抬下巴。
两道纤细的身影,自货架后缓步走出。锦娘手中提着一只篾笼,苏闲语则提着那柄出鞘的素剑。
“王老板,”锦娘的声音在库房中幽幽响起,“别来无恙啊。”
“为了感谢您方才在大堂仗义执言,我这青樊阁不成器小修,特地为您送上一份大礼。”
王老板脸上强作镇定,喝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们,李渠帅的兵……”
“嘘——”
锦娘伸出食指,在唇边轻轻一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亲切。
她揭开篾笼的蒙布。
“这份礼,叫‘替命符’。”
篾笼中的老鼠舔舐着一根不起眼的木条,见到室内的光线,“吱”地叫了一声,随即开始疯狂在笼中打转。但很快,它的动作就变得迟缓。
王老板看得清清楚楚,那老鼠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皮毛脱落,露出暗红色的血肉。
它没有流血,没有抽搐,只是在无声地“融化”,仿佛有看不见的恶鬼正在吸食它的血肉和骨髓。
最终,在王老板惊恐的目光中,那只活蹦乱跳的老鼠,变成了一小滩混杂着皮毛的脓水,和一具小小的、完整的白色骨殖。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王老板一动不动,不知是否吓傻了。
锦娘笑意盈盈,语气轻快地说道:
“——您看,要不是有它替了您……这耗子的死法,就是您的死法。”
王老板死死地盯着那具鼠尸,又惊恐地看向锦娘那张带笑的脸。
“你……你怎么……”他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我再送您一份礼。一个活命的机会。”
锦娘的笑容不变。
“您可以走出去,告诉外面那些人,‘这是一场误会’。然后,带着您的人,滚出‘搭把手’。这道‘替命符’,就算是用过了,您平安无事。”
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愈发娇艳。
“或者,您毕竟势大滔天,也可以继续顽抗。那,很不巧……我没有第二道替命符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对着王老板的眉心,隔着十几尺,轻轻点了一下。
王老板瞬间崩溃。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厚重的木门,声音里满是哭腔:
“杨爷!杨爷饶命!是误会!都是误会!我再也不敢了!”
杨玤嗤笑一声,在门上按特定的节奏敲了敲。
门栓被拉开。
王老板冲了出去,甚至被门槛绊了个跟头,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院子里。
苏闲语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后怕地问道:“姊姊,那……那‘替命符’是什么东西啊?真的那么厉害吗?”
“我不知道。”
苏闲语和门边的杨玤都愣住了。锦娘伸手,示意了一下篾笼内的木条。
“我只是用这个,蘸过一点灯油,又刮了一下‘书上的朱砂’,掀开蒙布的时候,放进笼子里。”
杨玤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小女娃,你玩得够疯。”他声音低沉,“但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下,只要稍有差池,我这满库房的粮食酒水,连同你我,都会变成一滩毒水?你拿我杨家的产业,当你的赌筹?”
锦娘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杨大哥,我问你,如果我不这么做,你能凭你手下那几个伙计,挡住军机府的兵马么?”
她上前一步,气势竟丝毫不落下风。
“粮食酒水,很重要。但现在,它们和我姊妹二人的命,是绑在一起的。如果我的命没了,你猜,那些冲进来找不到‘宝贝’的军机府官兵,会不会一把火,把你的库房烧得干干净净?”
“我是在赌,但赌筹不是你的产业,而是我们的命。我赢了,大家一起活。我输了,我们先死,你随后。”
杨玤没有被她的气势吓住。
他一步一步走到锦娘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他比她高出太多,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吞噬。
“小女娃,”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说完了?”
他伸出那只布满厚茧的大手,将那只装着死老鼠的篾笼,从锦娘手中拿了过来,稳稳地端着。
“你的命,是你的。你妹妹的命,是你的。但这家店,这座院子,还有外面那几十号伙计的命,是我的。”
他盯着锦娘的眼睛。
“我杨玤混到今天,靠的不是谁的施舍,靠的是‘规矩’。我敬你有胆有识,敢赌,也赌得起。但你拿我的伙计、我的家当去赌,这就是坏了我的规矩。”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不把你交给李豹的机会。”他缓缓道,“把你那套吓唬墙头草的把戏收起来。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锦娘握住了苏闲语的手。
“杨大哥,你说的对。”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自嘲,“我刚才,是疯了。”
她顿了顿,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杨玤那张写满戒备的脸。
“我敢赌,不是因为我有什么胆识。”她缓缓道,“是因为,我没有家了,我没有退路。”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一切手段,拉着我妹妹活下去。哪怕……那些手段,很脏,很疯,很上不得台面。”
她的目光扫过库房里那些熟悉的谷物和腌肉。
“对不起。我不该拿你的家当赌注。因为我……很羡慕你还有一个家可以保。”
杨玤脸上的冷意褪去。他看着锦娘,眼神复杂。
锦娘收敛起所有情绪,眼中再度燃起了不认命的火焰。
“杨大哥,你演得也很辛苦吧?”
杨玤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在前厅,看似无法可施,实则一直在拖延时间,对不对?”她步步紧逼,“你从一开始,就没指望靠自己解决外面的麻烦。”
“你早就派人去搬救兵了。我猜猜,你腰间那块不起眼的银牌去哪了?”
杨玤死死地盯着锦娘,吐出一口气:“是,又如何?你这女娃……怕不是妖怪变的!”
“我不是妖怪。”锦娘语气恢复了平静,“我只是个想活下去的女娃。”
“你等的援兵,是你最大的底牌。但援兵赶到,需要时间。我刚才做的,就是把这个时间,从那些墙头草身上,抢回来。”
她顿了顿,迎上杨玤复杂的目光:“告诉我,你的援兵什么时候到。——我会帮你们对付李豹。”
锦娘带着苏闲语,避开所有人,悄无声息地攀上客栈三楼一处废弃的杂物间。
这里的窗户正对寨墙,能将外面的情景一览无余。她推开积满灰尘的窗扉,一股混合着雨水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语儿,看那些兵。”
苏闲语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墙外,仔细观察着,将看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回报给身后的锦娘。
“姊姊,他们人不多,看着也就……也就三四十人出头。”
锦娘的手,在窗台的积灰上,飞快地划着:“一都之兵,以佰为伍……”
“穿的都是黑甲,看着挺吓人。不过……”苏闲语皱起了小巧的鼻子,带着几分不屑,“好多人的靴子五花八门的,还有人穿着漏脚趾的草鞋!真给我们习武之人丢脸!”
锦娘指尖一顿,在积灰上写下:“甲叶三百,配‘铁脸靴’……”
“还有!他们走路的样子不对!”苏闲语继续道,“领头那几个,脚步又沉又稳,落地像生了根。可后面那些兵,脚步又轻又乱,好多人走路还拖着地,跟没吃饭似的!”
锦娘笑了,她在积灰上,写下了最后的结论:“城防营。”
她缓缓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眼中那份凝重已然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胜券在握的笑意。
“语儿,”她转过身,对苏闲语说,“我们去请那位‘独眼算盘’周老板。告诉他,我这里有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问他……想不想看一场‘黑吃黑’的好戏。”
不到半柱香功夫,寨门外,泥泞不堪的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马蹄声!
那蹄声至多不过十骑,却仿佛踏在人的心坎上,节奏整齐划一,带着金戈铁马、破阵斩将的肃杀之气!
李豹脸色一变,猛地回头。
十名玄甲骑士已破开雨帘,直插而来!
马蹄踏在积水的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惊人地一致。
几名不巧负责后队拒马的城防营兵士硬着头皮上前,试图举起长矛,组成一道简陋的防线。
“开!”
当先骑士口中只吐出一个字。
身后九名骑士闻声,竟是整齐划一地将手中骑枪猛地向地面一顿。
“铛——!”
九杆骑枪的枪尾同时砸在青石地面上,那金铁交鸣之声汇成一股,竟是发出如古刹钟鸣般的巨大轰响,雨水为之震颤!
那几个本就心虚胆怯的城防营兵士,只觉一股无形音浪扑面而来,震得他们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手中那几杆歪歪斜斜的长矛“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竟是连站都站不稳,狼狈地跌坐在泥水之中。
马队于“搭把手”那残破的寨门前堪堪勒住,九骑同时收缰立马,动作整齐得仿佛一人一骑的倒影。水花四溅。
当先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她身上那袭玄衣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久经沙场的矫健轮廓。
雨水顺着她鬓边几缕斑白的银发滑落,却丝毫冲不淡她眼中那份积淀了数十年的杀伐之气。
“李豹!!”
那金铁相击、铿锵如雷的暴喝,贴着地面滚过,穿透寨墙,盖过大堂内的一切喧嚣!
“你好大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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