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风尘子勘破机巧心 倔女儿知晓先前事

她将那夜幽林中的惨状简略地叙述一遍,隐去了魔头谶语、血纹异状,和一掌扇死贼人的凶威。

从义父命她携书逃亡,说到自己借罡风阵阻敌、起身去追贼人,她的声音没有半分颤抖。

然而,当她说到自己力竭倒地、生死一线之时,握着苏闲语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若非偷天之幸,遇上了拼死赶来的语儿,晚辈怕是早已成了林中一具枯骨。”

苏闲语闻言,身子微微一颤,她反手将锦娘的手握得更紧,低着头,眼泪却簌簌掉在了两人紧握的手背上。

滚烫。

杨铁枪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肌肉不时抽动。

待锦娘说完,她闭上双眼,仰头向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久久不散。

“庄秀啊庄秀……”她声音低沉,仿佛在对一个看不见的故人说话,“你一生算计,智计百出,却终究……没能算过这天杀的命数。”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回锦娘身上,那神情已大异于前,既有长辈看待晚辈时的怜惜与欣慰,又有另一种古怪的疑虑。

“三十年前……”她缓缓开口,声音悠远,“……老婆子我尚在驵阳国当差。因一桩公案,结识了你义父,他身边尚有一位胞妹,名唤庄晴。”

锦娘的心猛地一跳,握着苏闲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你与她,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杨铁枪看着锦娘的脸,眼神有些恍惚,“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清冷性子,也一样的……倔。”

她终于来了。

锦娘想。

义父书房里那藏在暗格中的仕女图,画中女子与她如出一辙的眉眼。

义父每次酒后,看着她时那欲言又止的、混杂着慈爱与愧疚的眼神。

义父所遗《连山歌》中,“玄血砂”批注的最后一段旁,那几不可见的、被泪水浸润过的褶皱……

所有的疑云,所有的猜想,在这一刻,被杨铁枪的话语,汇成了一道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响!

她震惊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连对苏闲语都未曾吐露过的猜想,竟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被一个初见的陌生人,血淋淋地揭开。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义父自小带大的孤女。

可如果……如果自己与义父那素未谋面的“胞妹”如此相像……

“哪承想,后来——庄晴姑娘,竟然离奇失踪。”

杨铁枪叹息。

“老婆子我陪着你义父,寻遍了剑中道左近的山山水水,也问遍了三教九流,终是一无所获。后来……唉,后来我因家中有事,便与他作别,自此音讯断绝。”

杨铁枪顿了顿,话锋一转,那双锐利的眼睛再度眯起,射出两道寒光。

“所以,老婆子我才更想不通。庄晴失踪时,尚未出阁。而你……你的年岁,看骨相不过十五六载。这中间……这中间隔了十五六年的光阴,你又是从何而来?庄秀他……他又为何要将你带入青樊阁,而不是在你母亲身边,将你抚养长大?”

母亲……

当这个词从杨铁枪口中说出时,锦娘只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看着杨铁枪,没有回答,反问道:“杨婆婆,您方才所言……可还有旁人知晓?”

杨铁枪一愣。

“……当年之事,除了我与你义父,便只有另一位一同寻访的……林姓道人知晓。只是那道人行踪不定,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已多年不曾联系了。”

锦娘的心沉了下去,却又立刻被一股更强烈的决意所取代。

义父死了。

知晓此事的旧人,只剩眼前这位。

她不能让她也出事。更要利用这个机会,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杨婆婆,”锦娘站起身来,郑重下拜,“此事,还请您……暂时为晚辈保密!”

她抬起头,迎上杨铁枪那惊疑的目光,缓缓道:“我义父之死,绝非寻常仇杀。他临终前,将这本《连山歌》交予我,嘱我务必找到您和杨大哥二位。他说,书中藏有足以震动三道的秘密,亦藏着……我身世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如今看来,只可能在一个地方找到。”

她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

“——青樊阁,琼玉楼。”

锦娘说完,缓缓起身,余光瞥见身畔满脸担忧的苏闲语,心中又是一痛。

此行凶险,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前度蒙她搭救,已是结草衔环、无以为报的大恩,又何苦再将语儿拖入这潭浑水之中?

她自小只爱学武功、看话本,不谙世事,心思单纯。若当真遇上什么凶险,自己无根浮萍之身,又如何护得住她?

不若……不若将她送回青樊阁去。

阁中虽亦有鬼祟,然毕竟是清净之地,又有鹤姑与苏掌柜照拂,总比跟着自己亡命天涯要安稳得多。

心中计议已定,她抬起头,迎上杨铁枪那依旧带着探询的目光。

——语儿,对不住了。等了结了此事,我再向你赔罪。

“杨婆婆,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她看着身旁尚在为她担忧的苏闲语,缓缓说道,“语儿她不该被我连累。我想请您与杨大哥,护送她返回青樊阁。那里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有她爹爹与师傅照拂,当可安全无虞。”

这话如一盆冰水当头浇向苏闲语。

“你说什么?”她杏眼圆睁,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发颤。

锦娘没有看她,只是继续对杨铁枪道:“至于我……待我查明身世,我自会去寻那凶徒,为义父雪恨。”

“庄锦!”

苏闲语气得变了调。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与委屈涌上心头,让她浑身发抖。

“你当我是什么?!是你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用不着了就一脚踢开的包袱吗?!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走的吗?!”

“我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

苏闲语被这三个字气得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带着哭腔。

“你是为我好,还是想自己一个人偷偷去送死?!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去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拼命?你拿什么拼?拿你的聪明脑袋去接人家的刀吗?!”

她上前一步,死死地抓住锦娘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仿佛想把她摇醒:“你醒醒!你这不是去报仇,你是去送死!你是不是觉得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想过我没有?我怎么办?!”

杨玤看锦娘被摇来晃去,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忙伸手上前:“苏姑娘,你莫急,锦姑娘她也是……”

“你别管!”苏闲语拍开那粗豪汉子的手,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锦娘,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说到底……你还是信不过我。你觉得我笨,觉得我只会给你添麻烦,是不是?在你眼里……”

杨玤被苏闲语推开,并未动怒,却是借机快步退到杨铁枪身边。

“祖母,这事不对劲。”

他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庄秀道长和他的伴当、侍卫,死了一天一夜,义女失踪,青樊阁这正派名宗居然不闻不问,摆明了不想沾这趟浑水。况且,您也看到了,这两个丫头,一个死犟,一个又精明又死犟。”

“孙儿并非怕事。只是……青樊阁那潭水,比幽隐城还深。我家妻主……她最是不喜我与这些正邪难辨的江湖事扯上关系。您知道的,我若执意插手,回了家,怕是就出不来了。”

“那你觉得,该如何?”

“依孙儿看,不如快刀斩乱麻。——书留下,人我们带走,直接回驵阳国。”

“那《连山歌》里的秘密再大,也得有命去享用。故人之后,我们却要救。”

就在此时,苏闲语那句带着哭腔的质问正好传来:“……在你眼里,我苏闲语就是个没用的累赘,对不对?!”

杨铁枪没有评价孙儿的回答,反倒转向了默然不语,看似绝情的锦娘。

“丫头,你这一石二鸟之计,用得倒是不错。”

苏闲语的哭声一滞。

杨玤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终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杨铁枪继续道:“你明知这丫头性如烈火,绝不会弃你而去。你故意当着我的面说要送她回阁,不过是想借她的口,逼老婆子我表态罢了。”

杨铁枪最后看向锦娘,老将那双锐利的眸子中,再无半分怀疑。

“你想借我驵阳国的势,护着你们名正言顺地重返青樊阁,去探寻你那身世之谜,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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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死后,全世界都在骗我
连载中曼妙真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