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高公公这回没有再开口赶人,他强撑的气势就如同这面屏风,蜀锦织就,金丝镶嵌,遮挡着他多少不堪,一时倾倒,露出狼狈的里子来。

高公公伏在一旁的小几上,一行泪水,无声地从他脸上滑落,被屋外的月光照了个分明,袁晏向他伸出了手:“起来吧,地上凉。”

袁晏把高公公扶到一旁的座上,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他,然后背过身去,收拾地上的残局,高公公顺从地被安置在一旁,安静地将自己身上擦拭干净,理好了衣裳,他的衣服已经被打翻的恭桶浸湿,此刻黏腻地贴在身上,他把动作放轻,实在不愿袁晏看到他更多的难堪,哪怕这只是掩耳盗铃。

袁晏的动作麻利,屋里很快就收拾得差不多了,今日袁晏预备回袁家,因此随身的包裹里也有有两套换洗的衣物,他取出一套,递给了高公公,然后走出了屋子,带上了房门。

今天高公公摔得不轻,说不定会影响正常行动,等高公公换完衣服,袁晏预备将他送回寝殿,因此也就没有走远。他站在门口,听到屋内传来低声的抽噎,继而变成歇斯底里的痛哭和嘶吼,每个朝代,总有人身不由己,总有人不甘地痛哭,袁晏没有动,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等到高公公终于平静下来,再到屋内出现动静,他轻轻地推开房门,看到还没有走的袁晏,他习惯地摆出平日颐指气使的神色,想给自己撑一撑门面,可方才的一幕幕又在他心间袭来,一时心虚,显得色厉内荏:“你怎么还不走,戏还没看够?”

“你刚才摔得不清,如果行走不便,我送你回去。”

袁晏和高公公差不多高,一打眼,看到这个大家口中仗势欺人的权宦哭得睫毛都湿了,只是好笑,这段时日相处,高公公虽然嘴上不饶人,暗地里却也没对他使过什么阴招,说什么狗仗人势,他顶多是只纸老虎。

“不牢袁大人费心,你若是送我回寝院,可知明日会有多少风言风语,说你攀附宦官都还算是轻的,投怀送抱、勾搭成奸,再不堪一些的,只怕我说出来你不敢听,识相的就赶紧滚。”

话虽难听,却是好意,和太监过从甚密,不说是对官声有损,严重的甚至能被扣上意图谋逆的大帽子,这在历史上也并不鲜见。至于与太监苟且,那就更是身败名裂的丑事。

“虱子多了不怕痒,我袁晏的名声从前也没好到哪去,再者清者自清,管旁人说些什么。”袁晏搭了高公公一把,看他走了几步,并不吃力,渐渐地就松开了手,从前看过,只要把男人放在女人的位置上,他就会变成女人,方才高公公对名节的顾虑,袁晏在不在乎是一回事,也没有必要为了证明自己不在乎,给彼此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念你的好,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我们宦官不过就是些绝后的阉人,不过看在我们在天子跟前行走,所以对我们表面恭敬,暗里鄙夷,你们心里那点心思,我自然看得穿。”

袁晏看着他的眼睛说道:“用不着你念着我的好,只是人生在世,有些缺憾的虽然难以弥补,不妨向好处去看,你这样,看似伤人,实则自伤,既然出了宫,就真正把自己当平常人去过,对方若是笑,你就当作那是真心的笑,不必去在意那笑里几分真几分假。若是骂,就随人去骂,横竖你不痛不痒,他们看不惯你,可是又灭不掉你,背后说些酸话,你不恼,恼的就是他们了。”

高公公不说话,他听得出,袁晏说这几句话,是真心开解他,只是说得轻巧,做起来却难,他入宫已经十几年了,作为一个不健全的人,要他如何能坦然面对这外界的一切,蛮横的外表,也不过是他的保护色罢了。

袁晏高中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只小刺猬,后来他去上大学,那只小刺猬寿终正寝,他狠狠地为它哭了一场。高公公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怎么就让袁晏想到了自己当时的那只刺猬,想到刺猬肚皮软软的手感,对高公公也就起了恻隐之心。

金谷傍晚就回到袁家,为袁晏赶来了袁家的马车,此刻正停在院门外,袁晏收住了他送高公公回寝的脚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高公公不解,警惕地瞪着眼睛,并不答话。

就这么僵持了十几秒,高公公还是松了口:“高远山,我入宫前的名字,入宫后就再也没有人叫过了。”

“高远山,明日休沐,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山吧。”

袁晏的眼睛亮晶晶的,高远山本能地觉得,袁晏不是在戏弄他,是真心实意地邀请他同去,他虽然出宫一年有余,可身为太监,诸事不便,即使走出了宫墙,可他从未真正纵情于天地之间,如今袁晏的邀约出口,不得不说,他还是很心动的。

“什么时候。”

“就现在。”袁晏见高远山不像是要拒绝的意思,索性推了他一把,往袁府的马车上去,马车没几步路,高远山的退堂鼓还没打响,就已经被袁晏请上了车,袁晏对金谷说道:“不回袁府了,去方姑娘那里。”

金谷看见高公公坐上了他们的马车,已是吃了一惊,如今已经入夜,袁晏竟然还要往城郊走,金谷更是不解,袁晏一把扭过了金谷向车里张望的头:“赶你的车吧。”

车子往城外驶去,穿过了一片片梅林,来到了一片还透着烛光的屋舍,院前一道矮门,上书梅林酒肆四个大字,装修虽然算不上精美,可颇有些雅致,听到门前客至,方盈迎了出来,看到下车的是袁晏,她又惊又喜:“袁公子怎么来了。”

“明日休沐,带个朋友过来看看,这位是高远山,高公子。”

方盈顺着袁晏的指引看去,来的是一个清俊的公子,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大,脸上的神色冷清,她向对方行了一礼,对方也回了一礼。

“袁公子,你当日送来的二百两银子,我加盖了庭院,扩充了屋子,如今梅林酒肆,共有十余间房,厅里能放下二十台桌子,正如你所料,这里的景色得天独厚,不缺客源,才不到半年,投入的本钱已经快要回过来了,账目都在这里,你且看看。”方盈从柜台下面取出几册账本,

“查账的事且不急,今天天色已晚,你先安排房间我们歇下,明天早晨我带着高公子四处转转,回来再看账簿。”

“也是,今晚空房还剩了两间,我这就派小二上去打点,你们……”

袁晏接过话来:“高公子一间,我同金谷一间,有劳方姑娘了。”

三人随方姑娘安排,各自安歇,清早起来,推开窗户,屋外梅林连着青山,绿油油一片,鸟鸣声阵阵,袁晏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他和金谷来到大厅,高远山已经入座,方盈为他们一人端上了一碗鸡汤面,如今已过了春笋的时节,可正是黄花菜抽薹的好时候,黄花菜煨的鸡汤,下的银丝面,吃起来甘甜爽口,香浓却不腻。

方盈的手艺是没得说的,酒肆不仅房间住得满满当当,饭店的前厅也颇热闹,店里三个小二连同方盈,都忙得脚不沾地,袁晏用毕早饭,同方盈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方远山向院外走去。

虽然已经过了端午,可青云峰一片满是绿荫,并不太热,高远山小心地跟在袁晏身后,走进了方盈家的梅林。

方盈的梅子养得很好,果子一茬接过一茬地结,高远山忍不住问道:“袁晏,这里是你的私产?”

袁晏伸手从枝头摘下三颗梅子,用手帕擦过,给金谷和高远山一人递了一颗:“地是方姑娘的地,林是方姑娘的林,店也是方姑娘的店,我投了二百两银子,算是股东。”

高远山尝了一口,梅子又酸又甜:“你的投资方案,李寻点头了没有?”大概是和袁晏的气氛缓和,高远山派人盯着袁晏的事也不藏着掖着了。

“尚未。”袁晏看了他一眼,懒得同他计较。

“你若想成事,为何不通过造办处,你现在好歹也是造办处的副总管,直属天子,并不用看李寻的眼色行事,难不成是怕有我阻碍?”

袁晏又摘了一颗梅子:“也不全是,投资的钱不出自国库,我想争取的的也不是钱。筹备阶段和工作正式开展后,朝廷要做的更多是监管,所以这件事上,由李寻所代表的青城州衙门出面,要比造办处来得更合适。”

袁晏想到此处,停下来对高远山说:“昨天我帮你也好,今天我们同游青云峰也好,我并不是为自己的项目铺路,也不为了打点好跟你的关系,不过是寻常好友相约散心,不必总想着公事。”

“你既然说什么都不为,那又何必与我做什么好友?”

高远山的一生都是这么拧巴地活,之前袁晏看他像一只刺猬,现在看更像一只神经质的松鼠,动不动就全身紧绷,准备反击或者逃跑。

袁晏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或许是因为你值得,或许是因为我乐意,你管那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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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诉律师之死
连载中林格lin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