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忧小时候最想的事情,就是长大。
她还小,所以霍春来不能和申无涯离婚,她还小,所以霍春来不能带她离开。
她还小,挣不到钱,所以霍春来没有底气离开。
霍无忧想长大。
她升上初二的时候,申无涯也终于找到工作了。
霍春来所在的机械厂要招新员工,她就把一直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申无涯介绍过去了。
申无涯成功进了厂,在里面做了大半年,和同事之间相处还算和睦。
临近过年的时候,他们车间组织了一次团建,想着大家一起吃个饭,高高兴兴地就放假了。
在饭桌上,男人们喝酒是常见的事,申无涯酒量其实不好,喝半杯基本就醉了。
但那天,他很高兴。
申无涯红着脸,挨个给坐在位置上的同事敬酒,敬完,他又夹了面前的凉菜,还没吃几口,他的肚子就有点不舒服了。
霍春来说过,申无涯肠胃不好。
年轻的时候他爹妈不管他,他在外面不吃早饭,中午空腹就喝酒,早把肠胃给喝坏了。
饭局进行到一半,申无涯感觉身体不太对劲,就迅速离了场。
霍春来和他不在一个车间,也不知道他今天聚餐。
所以,申无涯是一个人回来的。
霍无忧听到开门声时,正在画她最喜欢的山羊,用铅笔把山羊的毛一点一点有层次地全部涂黑,这是她最喜欢的娱乐活动。
她和经常放学后找她玩的朋友闹掰了,因为那个人偷了她的笔还不承认,所以,她现在一放学就回家画画。
这样的时间并不孤独,因为有小羊和她作伴。
“你妈呢?”申无涯带着满身酒气,鞋都没换,就进到了霍无忧的书房。
“在上班,还没回来。”霍无忧蹙着眉,她闻到了一股像是谁掉进粪坑之后又爬上来时,身上散发的恶臭。
她每次回家婆的家都会经过一个粪坑,每次都会闻到粪坑里那股会把她逼到干呕的气味。
霍无忧回过头,想确认气味的来源时,申无涯已经掉头走了,只是地砖上留下了一些像泥巴的,青黑色的脏东西。
霍无忧忙着画她的山羊,就没管,想着画完羊再去打扫也行。
找不到霍春来,申无涯开始满屋子乱窜。
他先是坐到沙发上,找他的遥控器,他想看电视,但遥控器不见了。
在客厅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他就直接进到霍无忧和霍春来的卧室,坐在床边拉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里是霍春来和霍无忧的贴身衣物,他翻了一阵没找到,又猛地站起身,满屋子地喊“老婆”,“老婆”。
没人回答他,他又回到自己的卧室,掀开被子,衣服都不脱直接就睡觉了。
霍无忧专心致志地画自己的山羊,才开始她以为臭味是外面传来的,因为她开着窗户,可后面她都把窗户关上了,还能闻到一阵阵恶臭。
霍春来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因为家在一楼,她每次都是把自行车弄到阳台上停,还能省点停车费,结果她刚进门就看见地上一坨一坨的,青黑色的不明物体。
她停好车,顺着这些脏东西来到霍无忧的房间,“你爸呢?”
“在睡觉,”霍无忧站起身,捏着鼻子说:“今天房间里好臭啊。”
霍春来使劲闻了一下,又不确定地蹲下身,看着地上青黑色的“泥巴”,过了一会儿,她怒气冲冲地站起身。
“**先人,你把屎拉倒裤子里面,能不能先换衣服再睡觉?!”
霍春来很生气,霍无忧第一次看见她歇斯底里地在生气。
霍春来站在申无涯床边,指着躺在床上的申无涯怒骂:“我真的是遇得到你!喝不了酒就别喝那么对嘛!!”
“你现在倒是睡得香,老娘还要给你洗衣服洗被子!”
霍春来边生气,边大力地把申无涯推到一边,“把衣服脱下来,去洗个澡啊!脏死了!***,家里面满地都是你的屎!”
看申无涯笑嘻嘻地,满不在乎地,慢悠悠地爬起来,霍春来又骂了他几句,开始清点家里沾上排泄物的东西。
霍无忧跟在她身后,小声告诉她,申无涯都在家里那些地方逗留过。
看到卧室床上那一滩黄色的液体,直接连铺在床垫上的棉被都浸湿之后,霍春来彻底崩溃了。
“申无涯!”
申无涯在卫生间门口杵着,像只无脊椎动物一样,扒着卫生间的门,朝在客厅换沙发垫的霍春来看,一边看,一边笑。
“你还好意思笑,还不快点进去把你一身的屎洗了?!”
霍春来气不打一处来,她把该洗的东西清点出来,霍无忧站在她旁边帮她。
“你爸真的是,喝个破酒把一整间屋到处弄的是屎,他还好意思躺着睡觉,他咋不去死!”
霍春来越说越气,“我真的是跟他过够了!”
下一秒,在厕所洗澡的申无涯“砰”的一声摔倒在地,霍春来又赶忙跑过去,把他抽起身,“洗个澡都洗成这个批样子!”
有时,霍无忧觉得,霍春来的忍耐力真的很强,在家里乱成一团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有心情给申无涯擦干净身体,换衣服,把他完全脏掉的床单换了,再把申无涯抬到床上躺着,紧跟着,霍春来还要去洗她自己睡的床单沙发套。
除此之外,家里的地还要重新拖一下。
太脏了。
霍无忧拿着另一个小拖把从后面的阳台拖到前面的阳台,不论在哪儿,她都能听见霍春来在骂申无涯,骂他为什么还不去死,骂他是蠢货。
霍春来很愤怒,也很恨,霍无忧很明显能感觉出来,但她的愤怒,她的仇恨仅仅只是从口中说出来了。
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好无语有时也会拉裤兜子,她那时住在一片田野的旁边,对上厕所没什么概念,但每次她拉裤兜子,霍春来都会打她,告诉她,要去厕所。
随地大小便,或者拉裤兜子,都是错误的行为,霍无忧为此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霍春来也因为她没憋住,而狠狠骂过她,打过她。
霍无忧做错了事,她得受到惩罚。
但和她犯了同样错误的申无涯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什么也不用做,因为喝了酒,他连霍春来的骂声都听不见,就是这样,霍春来依旧会帮他收拾烂摊子。
十四岁的霍无忧依旧不明白,她上过思想品德课,听老师讲过,人犯了错,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和道德的谴责,所以,要做好人,做善良的人,不能犯错。
申无涯明显不是个好人,但他从未受到过道德的谴责。
他做错了事,霍春来会帮他掩盖。
霍春来不希望左邻右舍听到她的家事,流言会压垮一个人。
所以,霍春来即使恨着,但也总会忍耐。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吃点亏,受点苦,事情过了就过了,似乎也没什么。
很多时候,为了霍春来能好受点,霍无忧会跟她一起骂申无涯。
霍无忧也恨啊。
她见过别的同学的爸爸,有的爸爸和她爸爸一样,有的却是善解人意,思想开放,从来都会心平气和地跟家人说话的爸爸。
霍无忧想,她为什么不能换个爸爸呢?霍春来每次都说,她和申无涯过够了,其实,霍无忧也是,她也过够了。
但她没本事,只能在日记本上,一遍一遍,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写——“逃”。
“我要逃。”
霍无忧一边端着她的小盆,一边搓肮脏的沙发套,忽然说了一句。
霍春来没听见霍无忧说的话,她还在忿忿地,用力地搓着床单。像是要把这一生的怒火都发泄到这张床单上。
*
“你现在说的这些,跟申无涯被杀有什么关联吗?”
C市云荒街街道的公安局内,霍无忧坐在审讯室那端双手戴着手铐,这头,穿着制服的男警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霍无忧。
“你只需要交代,你怎么杀了申无涯,又是怎么撺掇我们局内的警察给你做伪证的一系列过程。”盘问霍无忧的警察叫夏汲光,他的眉毛天生就横着长,面无表情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夏汲光是局里最年轻,最上进的警察,在这个到处都是拐卖人口,黑恶势力猖獗的年代,他在云荒街开创了一个还算平和的乌托邦。
住在这里的人都喜欢他,就是他性格太急,每次办案都直来直往,不会周旋,这次,是局里给他的一个新机会,破了这个案件,他就能升职。
“故事当然要从头说起。”霍无忧喝了口水,公安局的人很贴心,怕她说太多话,口干,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
“你们办案,不是讲证据链吗?”霍无忧冷静地说,“我在给你们提供证据链。”
“申无忧!”夏汲光一拍桌子,厉声道:“你最好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干扰警方办案,我也有权把你拘留。”
霍无忧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是郑重地,清晰地告诉夏汲光:“我不信申。”
“我信霍,”霍无忧冷声:“霍春来的霍。”
审讯室装着单向玻璃,外面的人能轻而易举地看见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听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里面的人却不行。
带夏汲光的老警察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问站在身边的另一个小警察:“傅朝阳那边说话了吗?”
小警察压低了声音:“傅朝阳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是孤儿,养他的奶奶也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牵挂,还是从霍无忧这边套来得实在。”
老警察盯着玻璃那边穿着白大褂的霍无忧,长叹一口气,“小傅是个好孩子,可惜啊。”
过了一会儿,老警察把杯子里的茶喝完了,便站起身,“让小夏出来,我亲自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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