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起建筑工地。
许一冉一大早打计程车过来,她来时还没到早八。几个工人正就着路边支起的早餐摊铺狼吞虎咽。她做记者时有过一次对工人们的专访,知道很多工地上忙起来工人们不一定能顾上吃饭,所以早餐这一顿往往他们会卯足了劲去往肚子里塞。
她没看见任来,徐树也不在这里。围成一桌的是几张陌生的面孔。她走过去。
“叔叔们好,我在做一个关于建筑工人的暑期实践调查,请问叔叔们有时间接受采访吗?只需要三到五分钟的时间,完成采访后会有小礼物赠送。”
她从书包里拿出一串漂亮的挂饰,是小兔子图案的。
兔子图案的挂扣精致可爱,但对做惯脏活累活的工人来说确实负累,他们赶苍蝇式地朝许一冉挥挥手,示意她不要来打扰他们吃饭。不过还是有两个工人意动,跟着许一冉来到旁边,表示愿意接受采访。
这是一高一矮的两个工人,高个的看着很憨厚,他挠挠后脑勺说他挺喜欢这个挂饰。矮个的则是觉得可以把这个小兔子挂饰送给他女儿。
简单问过几个问题后,许一冉将兔子挂饰递给他们。看似闲聊,实则问出她真正要询问的问题:
“这种动物图案的挂饰很可爱啊,你们工地上就没有其他人用吗?”
因为很少有人会用,所以偶尔出现过的那一次应该会极其明显,让人记忆深刻。
果然,两个工人对视一眼,他们都还有印象。高个的工人说:“我们的工头倒是带过一次,不过不是兔子图案的,是个小熊。只是……”
矮个的接过话:“那个小熊挂饰他就带了一次,很快就丢了。”
“丢了?”
“丢了。”
“为什么?”
高个的摊手:“那挂饰也不是我们工头的,他说这是爱慕他的小姑娘送给他的。还说她……”
他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同伴捂了嘴:“别和人小姑娘乱说浑话。”
他转头,对着许一冉面色为难道:“我们工头是个混不吝,带挂饰时候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估计有人看不过眼,把他的挂饰偷了扔掉了吧。”
“这样啊……”
许一冉有些失望,如果挂饰还在,之后报警这会是一个重要的搜证方向。但现在也不算太糟糕,任来的过分自满让他曾在很多人面前展示过这个挂饰,这未尝不是证据之一。
她将两个工人送走,开始思考接下来的难题——怎么救杨莉。
在被绑架后,她意识到王章全在云川市应该也安排了人手去盯着表哥。她从表哥家出发,行程无论是来安起建筑工地,或是夜无眠会所,亦或是当地警所,都有被盯上的可能性。来安起建筑工地采访尚有借口可以开脱,可如果贸然去到后两个地方,再一次引起对方警惕,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表哥还在收集王章全的口供,明天晚上在烧烤店里任来的酒后吐真言也是很重要的证据,在此之前,许一冉不想打草惊蛇。
可杨莉要怎么办?不管她了吗?
也许她会按照本来的发展,被钱宇几个混混盯上为难,然后被卢世辉英雄救美,接着遇上冯会芳的死亡问题:一万块钱,买你跟我儿子一夜,你愿意吗?
她不知道曾经的杨莉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但这无疑是她不想看到的情况。
她想,她也许该找个帮手。
犹豫片刻,许一冉拨通了舅妈的电话。
一番简单的寒暄过后,许一冉问舅妈:“表哥是不是有个常来的朋友,叫卢世辉?”
“你说阿辉啊,他上周还来给我们家送过菜。”舅妈笑呵呵地应道。
“舅妈可以帮我联系他吗?我想找他带我在云川市玩?,”
“想去哪里玩找你表哥不就好了,他不陪你我回去就教训他。阿辉毕竟是外人,麻烦别人多不好。”舅妈狐疑,“……你不会是看上人小卢了,想谈恋爱吧?”
“这哪跟哪啊!”许一冉装着生气嚷嚷道,“我不要表哥了,都怪他和我妈妈告密我在云川市,害的我明天就要被抓走挨一顿竹笋炒腊肉了。不要表哥陪,听说卢哥哥好,要他陪!”
“好好好,小一冉别生气,我一会就给阿辉打电话问问,等舅妈出差回来肯定说说你表哥,怎么能让妹妹不开心!”
舅妈工作忙碌又辛苦,可只身带着孩子的她从未被生活压弯过脊梁。即使隔着电话也能听到她温柔又爽朗的声音,依如徐徐夏风拂起她额前浅浅的碎发。
“……嗯。”
许一冉沉默一会,轻轻应上一声。
*
夜无眠会所。
几个不良学生小心翼翼互相交流眼神,交错的视线最终默默汇总到坐在正中央身材最壮硕的青年身上。
青年刚还是张开双臂后仰靠在沙发上的拽上天样子,接了个电话后,本来驼着的背挺的笔直,理了理头发,又要了个剃须刀刮刮胡子,还抓了旁边的人问:“我这样好看吗?像不像一个学长?”
被抓的人看了看青年的宽下巴、蒜头鼻、三角眼,又看了看他随意挂在脖子上的拉风魔镜,和身上穿的花花绿绿的老头衫以及脚上的漏风拖鞋,默默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嘴上夸道:“卢老大肯定是咱云川市十三中最拉风的学长!”
其余人默默在青年身后为他的满分回答比出大拇指。
然后他莫名其妙挨了自家老大的一击铁拳,正当他汗流浃背以为自己的言不由衷被老大发现了,他双膝跪地已经准备好了一万字的道歉长文,却听老大幽幽长叹一口气:
“我要的不是这个样子。”
他颤巍巍抬头,发现心虚的自己其实根本没被注意,老大正对着旁边人递过来的反光镜子整理起衣领,试图遮住后背绵延到脖子上的纹身。发现遮不住纹身后,一脸郁燥,屁股还在沙发上扭来扭去。
他于是小心翼翼试探地问:“老大,你怎么了?我就是问问啊没有别的意思,要不您看看我们能有什么帮上忙的吗?”
卢世辉这才注意到刚刚吹嘘他一脸“凶相”的小弟,虽然他的回答让他很不满意,不过……他注意到小弟身上穿的校服外袍。
“你衣服借我用用!”
“啊?欸..欸!”
周围几个兄弟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
“没事的,老大很义气,肯定会记住你的'帮助'。”
“真、真的吗?”
小弟欲哭无泪地抱住突然被光溜溜的胳膊,悲伤注视着自家老大抢了自己校服敞着出去了,至于为什么敞开穿,当然是因为穿上小一号校服后拉拉链把拉链拉坏了……
小弟猛掐一下大腿,他刚就不该多那一句嘴啊摔!听见旁边人嗷的一声跳起来然后悲愤欲绝地看向自己,他心里终于得到了些许蜜汁安慰……
*
卢世辉骚包的摩托车到时,许一冉正蹲在路边喝矿泉水。她一口水正含在嘴里,就见卢世辉取下安全帽,露出他的劣质西瓜头假发来。
“噗~”
她没忍住,呛了一口水又咳又笑。卢世辉不知道她在傻乐什么,也许以为她过于健康的精神状态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里越狱出来的活宝。可当他四下张望并无措地发现约定的时间地点里只有她堪堪一个女孩的时候,他只好认命地走过来,不确定地询问:“妹妹,你叫许一冉吗?”
许一冉点点头,笑着问他:“我可以拽一下你的假发吗?”
“你看出来了?呃……嗯,我还是先做自我介绍吧。”他看似镇定实则僵硬地匆匆将肚子里憋了一路的腹稿背出来,介绍从姓名年龄到家庭学校有着户口普查的考究感。他乖巧老实的不像话,青涩的交际技巧完全看不出他以后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恶棍模样。
自我介绍后的卢世辉就更加不自在了,他视线放空几秒,然后低下头,脖颈到耳朵根一片通红,好言好语:“可以摸,不过这是假发,拽的话假发可能掉了。”
许一冉没客气,一把把他秀逗的假发摘掉,假发下是一颗光滑的卤蛋。
“果然还是这样更熟悉一点。”
“熟悉?你见过我吗?”
“没有哦~”
卢世辉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当他第一眼看她的时候,就从她的眼底看到了嫌弃。这也是他常常会从冯会芳眼中看到的,他不意外,因为他本就是个一无是处又相貌堪忧的人。这是他在无数次与父母相处时得到的最频繁最尖锐的评价。可与冯会芳不同的是,她的嫌弃中并没有鄙夷,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一种他难以读懂也无法理解的,让她对他的目光又保有善意的情绪。
他不明白,他们不是刚认识吗?这才是第一次见面。
如果许一冉知道他的疑惑,她大概会告诉他:这是同情。
她鄙夷他在烧烤店醉酒聚众打人的劣迹,鄙夷他在学校霸凌其他同学的恶行,却又很难不同情卢世辉这个人。他会因为舅妈的一点善意手无足措,也会因为冯会芳的一句话而被压弯脊梁。
如果让她一句话形容卢世辉,她会说:
这是一个在没有爱的环境下,扭曲成长的可怜人。
可恨之人,其必有可怜之处。
她帮不了他什么,更甚至从一开始借助舅妈联系上卢世辉就只是为了利用他。由王章全派来监视表哥一家的人主动将她带到夜无眠会所,这会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陌生的熟悉感,最能让空气变得安静。
卢世辉尴尬地挠挠下巴:“你接下来想去哪里玩?我带你?”
“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好啊,什么事情?”
浅粉色的发丝不经意绕上手腕,许一冉双手合十笑着做出恳求状:“我真的很想去网吧歌厅舞厅这种坏地方去逛逛呢,可我一个人完全不敢。所以,可以拜托阿辉哥哥做我限期一天的男朋友吗?带我去那种……坏坏的地方。”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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