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年关,陈奶奶身体越发不好,很少再出门,也很少碰剪刀,只是终日卧床,看着那幅她剪的全家福出神。
从那以后,出摊时,沈雁西卖的就是自己的作品。
一张,两张……她靠着这些红纸,一点点攒够了学费。
陈老太告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学业,只有上学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沈雁西知道。
她就是从书上学到剪纸也能卖钱,如果没有书,她可能攒不够那年的教辅费,她也可能早不上学了。
所以上学和剪纸对她来说,都是人生中最重要,也不能放弃的事。
沈雁西顿了一下,想了会才说:“画图得五分钟,剪好图案得十分钟。”
十五分钟。
最够许盛宜心无旁骛做完半张英语卷子,也够许之定大手一挥谈成一笔百万交易,虽然每个人的时间都是不对等的,但时间已经付出,而且因此有了价值。
许盛宜见她不知所措,便换了个更温和的说法,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在商量一件小事:“要不这样,我身上的现金不够,手机也放在民宿了。你在这儿等我十分钟,我取了钱就给你送来。或者……反正我最近几天都不走,明天见到你,再还也一样,那可能需要你再跑一趟。”
她把选择权轻轻放在了沈雁西手里。
沈雁西仰着脸,心里更乱了。
虽然十元钱对她真的很重要,但姐姐把她的作品全部买走,已经算是照顾她的生意,实在不好意思再让姐姐为这十元来回折腾。
她愣着没动,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别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许盛宜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孩脸上那不自然又纠结的神情。
她明白了。
女孩大概是觉得已经收了“巨款”,再执着于这十块钱,会显得自己不懂事,或者太过计较。
许盛宜目光无意间瞥见女孩脚边放着的一叠还未动过的红纸。
她心念一动,没有再提那十元钱,而是换了一个方式,语气自然地问道:“你刚才说可以定制剪纸,那我再找你定几张,明天过来拿,可以吗?”
沈雁西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姐姐,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
姐姐还要......买吗?
姐姐的表情认真,并不像在开玩笑。甚至在和她对视时,许盛宜忽然弯起眼睛笑了笑,眉眼温柔,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面对她询问的目光,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
沈雁西感觉姐姐真的太好了。
顾客是上帝。
姐姐还是个漂亮的上帝。
沈雁西点点头,“可以的姐姐,不过明天得到中午才能过来,大概一点。”
从学校到景区,如果跑的快,三十分钟就够了,她可以午休时间过来。
许盛宜得到答案,嘴角的微笑更深了,继续往下问,手塞进外套口袋要掏什么东西。
“那定制有什么步骤吗,需要给你看照片,还是只用口头描述?”
她的语气和动作,自然而巧妙地将刚才“欠款十元”转化成充满期待的“新订单”。
寒风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不那么刺骨了。
沈雁西看着姐姐,缓了一会才说,“姐姐,定制需要有照片。”
“会和照片一模一样吗?”许盛宜有些好奇,她从来定制过任何东西,要想的随手就买了。
定制往往需要一些要求和特殊条件,但心意却显得比价格更重几分。
沈雁西对自己的技术还算有信心。
如果换做别的客人来问,她肯定因为推销毫不吝啬地肯定,但面对姐姐却有些迟疑。
姐姐很好,万一剪出的作品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完美,会让她失望的。
沈雁西闪烁的眸子暗下去,却还是点头,解释道,“剪一个大意,细节处可能不同。”
脸却藏不住的红。
许盛宜已经低头看刚从口袋里掏出的钱包。
那是一款深蓝色皮包,上面有凹凸不平的纹路,最上方刻着几个字,牌子沈雁西不认识,她修长的手撑开边缘,两指从中夹出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时间已经很久了,表面泛黄,颜色不再鲜艳,留下岁月的痕迹。
许盛宜将照片递了过去,尺寸有些小,上面人物虽然还能看清,但很多一细节已经模糊。
她问:“小妹,你看看,可以用这张照片吗?”
照片递过来时,沈雁西身子前倾,双手接过,目光落下。
照片是一张合影,在院子里拍的。
一对中年夫妻亲密地依偎着,散着头发的女人坐在石板凳上,眉眼柔和,男人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笑起来眼角有着细密的纹路,墙角有棵楠树,照片应该是春天拍的,树枝上还开着白色小花。
这对夫妻眉眼间依稀能看见姐姐的影子,照片上男人笑起来的模样,和姐姐看起来一样亲切。
沈雁西握着照片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垂下。
她想起了爸妈。
以前他们也拍过这样的照片,每年年关将至都有从城里来的摄影师,扛着设备到村里,给那些很少出门的老人拍照留念,不过背景通常只是一块简单的纯白布。
爸妈还在的时候,也总会拉着她去拍全家福。爸妈就像照片上的叔叔阿姨一样,或站或坐,脸上带着有些拘谨却又无比幸福的微笑,而她总在父母怀里。
这样的照片,家里有七张。
沈雁西用力点了点头,垂眼掩去一瞬间涌上的水光,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却异常清晰和肯定:“可以,可以剪。”
许盛宜不像其他客人一样,什么条件都提,也没说这张照片里的人都是谁,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声“好”。
随后又翻起钱包。
夹层还有一张许之定的照片,不过是证件照,照片藏的很深,一角被钱包包边压着。
“还有一张要定制。”许盛宜一边挑开遮挡物,一边问:“背景可以定制吗?”
只有人物,剪纸可能会单调。
“可以,人物大部分都是用花卉装......”沈雁西一眨不眨地看着姐姐的动作。
钱包敞开,里面有一张更小的照片,只不过照片是倒着的,她看不太清上面的人。
还不等沈雁西说完,许盛宜打断了她的话,“背景能把我添上吗?”
许盛宜的表情有些微妙,没有刚才的坦然。
“姐姐你说意思,我有点不明白。”沈雁西愣了一下,有些懵。
许盛宜将照片抽出来废了些力气。
许之定的照片一直被塞在钱包里,她从没拿出来过,许之定不喜欢拍照,这张照片还是她偷偷从姐姐留学申请表上扣下来。
钱包边缘被扣变形,甚至把钱包扣破皮了,都没委屈照片折一下。
她捏着照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犹豫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点了一下上面的人,说,“能把我,和她剪在一张纸上吗?”
沈雁西注意到姐姐拿出这张照片时,动作格外轻柔,眼神也变得更加复杂。
许盛宜将照片递过去时,目光还黏在上面。
沈雁西小心翼翼接过那张照片。
这是一张白底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女生将头发利落地扎起,露出清晰而清秀的五官。她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显得有些疏离,甚至带着冷意。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雪白的脖颈。
“背景是我或者......剪在她旁边都可以。”许盛宜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看着女生的目光带点询问。
沈雁西点点头,随后又看向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和面前的姐姐一样漂亮,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许盛宜看着到女生正端详照片,轻声补充了一句,“刚才的照片是我父母。”
顿了一下又说,“这张,她是我姐姐。”
是和她在一个户口本上却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
是那本厚厚的户口簿经历数次增页与删减后,如今仅剩下的、紧紧相依的两页。
是她在这人世间,仅剩的,法律意义上最亲的亲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