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别墅里生活,每一年,我都需要陪着阿姨他们去扫墓。
第一年少年没有来,第二年来了,不过那年我没有去,再然后几年,他都没有来。
我问管家,管家说他是自己一个人在行动。
我们的相遇仿佛都是彼此避开不及的结果。
而后直到15岁那年,在那心照不宣的夜晚过后,忌日那天,少年早早出现在了客厅里。
我穿着已经不太合身的长裙,别扭地下了楼。
因为声音开始变粗,我有意识地不会在众人面前开口,在他面前亦是如此。
他问我:“准备好了?”
我沉默点点头。
他低头看着并肩走在他身边的我,突然贴近,说:“为什么不说话?”
我躲远了点捂着耳朵摇摇头。
他也没再主动靠近。
公墓里,叔叔的墓碑旁已经放了不少东西,千纸鹤,花束,便签,甚至还有奖章。
阿姨带来的人沉默地把一个小碗递过来,阿姨接过,将里面的白酒倾倒在旁边的泥土里,很快就消失殆尽。
目睹着一切,我突然听她惨然一笑,笑声哀戚。
她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声音微弱,我听出她语气中的古怪,不自觉抬头望向一旁的少年。
少年仿佛没看见,让我合起手掌,我依言照做,等睁开眼睛,他拽着我的手腕,用眼神示意我离开。
阿姨依然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我心下了然,不好挣扎,跟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陵园,送我们来时的车就停在一旁,我以为他是要提前在那里等着,就松开他的桎梏走向汽车的位置。
但这一次,他扣住了我的肩膀。
我惊讶地回望他,他回避了我的视线,说:“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我刚准备开口,又想到今早声音的沙哑,死活不愿意。
他看到我的动作,似乎有点分心。
于是我在手机上打字:你不是很早之前讨厌我吗
给他看时,其实我的心里是很忐忑的,怕他会说出些什么不好听的话。
他被手机屏幕吸引了注意,我看着他过长的睫毛,那些睫毛扑扇着,投下深的阴影,心里十分紧张。
然而那双眼睛转向了我,盈了满眼歉意。
他不说理由,只是看着我,慢慢伸出手将我的手心贴在他柔软的脸颊上,无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我像是触了电一般收回手,指尖依旧有些酥麻……
这是,在干什么?
我继续打字:为什么?
我略带恼怒地把手机递给他,一边盯着他的眼睛,非要问出所以然来。
他顿了一下,也开始打字。
明明……明明他只要说话就行,就好像这是在顺着我一样……
屏幕上写着:秘密
我泄了气。也是,我们之前都没见过几面,凭几次照面就想走进彼此的心扉,简直天方夜谭。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恍惚间,他又牵上了我的手。不同于刚才,这次他把我的手牢牢地抓在手心。
虽然感到有些莫名,但我心里还是慢慢涌上了类似甜蜜的滋味。这种滋味很常见,比如吃到一颗糖,比如收到一份惊喜的礼物,比如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
但因为是他,我又感觉这种甜蜜变得格外与众不同起来。
而我们只见过几次而已,就好像已经十分熟稔。
他带我顺着小道缓缓地走,走动间,他慢慢把手指塞进了我的指缝。我有些诧异,但强忍着没收回手。毕竟我在学校,也见识过女孩之间搂搂抱抱,牵着手到处走。
可男生也会这样吗?
我不知道。
我心中因为他能接受我而感到开心,在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模式里,能得到主人家的认可是一件非常鼓舞人心的事。
即使依旧在看人脸色,至少能更加舒心。
陵园远离城市中心,我们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带我离开水泥路,走向一旁的小路。
小路两旁是长势喜人的杂草,唯有脚下的路面寸草不生,看起来经常被人踩过。
他娴熟地绕过一个个土包,最后爬到山坡时,他终于松开我的手。
我有些气喘吁吁,他继续往前走,我只能紧随其后。
然而甫一抬头,看见山底有一片闪烁着粼粼光纹的湖时。
我愣住了。
湖面金光闪闪,十分清爽。
湖水那么清澈,从高处往下看,其中景色一览无余。
扑面而来的风可以说是让人想立刻溺毙其中了的,在这离对面树林遥远又不太远的距离,我想到了久违的过去。
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在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我或许也曾像现在这样,乘着和煦的阳光,眺望远处的景色。
那时我的身旁是我的父母。
我曾无数次望向前方,闲暇时会望,回忆时回望,却从未想到回头看看身旁的人或景。等到失去了,才发现都是那么弥足珍贵。
如今,站在我身边的,只有少年。
我只有他。
我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风安静地流淌。
突然,我一个箭步猛地冲了出去,高举双臂不断欢呼。
感受跑动时外套被风鼓出的形状,感受它的力度时重时轻。
由于惯性我停不下脚步,索性直接猛地一个跟头摔在柔软的草地上。
肌肤贴近的是柔软清新的草叶,我舒服地划动着双臂,每一个毛孔都极力吸取着青草的芳香。少年很快乘着风飞过来,也是一个猛子扎在我身旁。
我哈哈大笑,笑他失了平日的矜持,笑他这故作镇定的该死的体贴,笑他不敢像我这般坦荡。
我说你大爷的他大爷的什么牛魔虫蛇都给我滚远点吧!!接着起身继续往草地里跑去,又跌倒在地,我用力扎起束缚住我行动的长发,继而重新趴在地上,像一抹在江心动弹的鱼,凑近湖边,撸起袖子,把手臂整个浸没其中,感受湖水的沁凉。
我试图搅浑里面的水,直到能够摸出一尾小鱼,让少年看看我的厉害。
他也走了过来,我吩咐他说,你去去去,也去捉一只鱼来。
他伸手把我从地上拔了起来,用衣服擦去我手臂上的水,帮我把袖子放下来。
我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用手指弹了些水在他的脸上。
果然他眯起了眼睛,我挣脱他的胳膊,三下五除二褪去鞋子,提起来寻找浅水区直接踩了进去。
他在岸边坐着,支着一边腿,看着我笑:“你只能走这么远,说不定里面很深。”
我看着他身上穿的长裤,笑着提了提裙子,觉得它也不是那么碍事。挑衅着说:“你也下来?”
然后我就看见他开始慢悠悠挽着裤腿要下水了,有些不顾形象。
我笑盈盈地往对面赶,一脚一步清凉。
这边的水很浅,我几乎是几步就踏到了树林这边,上岸之后,脚踩在草地上,硌得我浑身直颤,超级痒痒。
于是我坐下来等他,等他也提着鞋袜慢慢走过来。
直到他走到我面前,覆下一道阴影,我抬头费力地看着他。
经过刚才一顿胡闹,说实话,我再看向他时,就有一些尴尬。
主要是因为我刚刚用那副粗嗓子说了好多话,但那股戏耍时的心动仍留存于心间。
我此刻看着他,有些苦涩地想,如果抛去这一层关系,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做好朋友。
于是在他洗完手也坐下来之后,我用肩膀去撞他,忍着尴尬说话:“开不开心?”
他看着我,难得想了想:“你是说在忌日这一天吗?”
我不说话了,他苦笑着说:“没事,我已经释怀了。而且爸爸在天有灵,肯定也希望我们这样。”
他难得说这种话,估计差不多对我敞开了心扉。我格外好奇,就试探性问:“诶,之前为什么你不常来那里?”
他没看我,低头说:“那是我父母的房子,我是单独在外面住的。”
我心下了然,又问:“你那么小就一个人出去住?”
少年点了点头,突然看向我。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就听他说:“那我问你。为什么……”
他上下扫视了我一眼,哑声说:“为什么要当女孩?”
我噤声了,缩回头,把脸埋在胳膊里,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情,当年姑姑让我那么做,我照办了,至于理由,我并不清楚。
“那……”少年似乎还想说什么,被我打断了:“这样,反正你也知道我是男的了……你是我作为男人第一个交到的朋友——是朋友吧?”
我紧紧盯着他,他笑着缓缓点头。
心下稍被安慰,我继续说:“那我们就以男人的方式打个招呼?”
少年说,好。
于是我用力握住他伸出的手,上下晃了晃。
“好!”
没等那股欢愉沉寂下来,少年的手机响起了电话铃声。
他接通简单回复了几句,挂断后对着我说:“妈妈他们要走了。”
我点头,刚要站起来,就被他重新按了回去。
他说:“别动。”
我不明所以,他在我身后悉悉索索地动作,把我胡乱扎起的长发披散下来,慢条斯理地用手指理顺,接着灵活地盘在脑后。
“诶?”
我在一阵僵硬之后,新颖地拿手去碰:“你竟然会扎头发。”
他伸出手扶起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心想可能是之前帮别人梳得多了,是他妈妈?亲戚?……还是,女朋友?
接下来过河时,他没让我重新脱下鞋子,而是直接蹲在我的身前,说:“上来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就几步路……”
“你也说了是几步路。来吧,他们要等急了。”
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背上,不敢有任何大动作。他的背看着清瘦,其实离得近了,才感觉很有力量感。
突然一阵升空,我本来矜持地挡在身下的胳膊立刻环住了他的脖子,我以为他是故意要吓我,去看他的侧脸,那道白色的疤痕对着我。
就见他的神情十分正色,还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苦涩。
他笑了一声,说:“那好,抓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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