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街的路不怎么好走,长长的车流一眼望不见首尾,前面几辆奔驰宝马把斑马线都给占了,扛着行李包的下工人对着车牌骂骂咧咧。
红灯漫长的好像被大款贿赂了,就算如此也堵得惨无人道,十五秒的绿灯也非常不友好,十个老太太能躺下九个。这是林岸跟我说的。
前面的大楼是冷青色,四月晴朗金黄的光好像把它忘了,玻璃窗隔断人世间的匆忙和喧闹,那里应该有一双安静的眼睛,曾长久地注视过我所在的路口。
楼下空地上有好几个女孩穿着统一的红白校服,规规矩矩系着红领巾,凑在一起玩跳格子。
我们小时候的校服也是红白色,又大又宽,很丑。
班上几乎所有姑娘都一百个不乐意穿它。
哪栋楼的?门卫把耳朵凑近了,我只得重复,三栋六楼四户!
那家……那家是不是死了个人啊?
哪家?
从超市里席卷一番的中年阿姨带着口舌涌过来,我摇上车窗,仿佛从黔北大道出发,向南跑到民族广场,心累,喘不上气。
林岸说有全程七公里,我坐了六点五公里的公共汽车。
我还能记得当时她鄙夷的目光,一边整理头发一边说,还说当医生,手术台那么长时间你站的了吗?
事实证明,赵医生不仅能站通宵的手术台,还能活的比你长。
等我把车停好,那几个跳格子的女生不知道因为什么吵了起来,争的面红耳赤,很快一堆人结伴而去,这才显露出蹲在地上,默默擦眼泪的短头发姑娘。
刚才那么多人,原来都在围攻她一个。
小姑娘没作多少停留,一抹眼泪,抓起地上的沙包塞进白雪公主的书包,从大门走出去,像个孤勇的战士,仰首阔步,混进人群赶着绿灯过了斑马线。
大门口那家中老年服装店放的音乐格外像首悲伤的童歌,落在了小姑娘的后脚跟上。
很有戏剧性。
它唱着:
如果会怜悯我
又何必抓住我
鬼扯原谅恶魔
咬碎牙胆怯和懦弱
怎么不问问我
人类啊故意的
为什么不偏不倚
选中我一个
……
之后几年她身边仍然指指点点
从未想过最难得就是回到从从前
以为曾经的玩伴会抱着取暖慰藉
终于因我依赖的而学会了分别
还是难过神又说唱歌会好得多
他骗人的不是的
我已经唱哑了
……
这首歌好像就在脑子里,某个点,突然发动攻击。
我已回忆不起,它被用作插曲,讲了什么故事。
周围的人一定认为我有毛病,因为正常的大人不会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游戏上瘾了一般手指发疯地滑动手机屏幕。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时间无限次往前拉,一年又一年,终于滑过了上百上千篇推文后,我终于把时间拉到了七年前。
七年前一月十六号的那个晚上。
*
她的朋友也有很多朋友,可是她只有她一个朋友。
刚刚交换的写字笔不到第二天就坏了,但是她没有钱买新的,怎么办呢,没办法呀,她只能握着细细的笔芯写字,而不好意思跟朋友说。
后桌的男生很喜欢借她的东西,但他总是忘记还了,她还是很愿意借给他。
后桌总是穿新衣服,黑色的套头卫衣和天蓝色牛仔裤,就是不爱穿很宽很大的红白校服。
后桌作文写得很好,平翘舌从来不念错,读起来像是说顺口溜,按语文老师的话说,押韵的很。
她语文不大好,普通话说得坑坑洼洼,所以晨读的时候总是没有声儿,后桌老调侃她是哑巴。
哑巴不说话,哑巴又要被点名啦!哑巴为什么不说话,哑巴是不是在想妈妈?哈哈!哈哈!
居然还很顺口,后桌真是个人才。
他把她的橡皮檫借走,过了一会儿又把笔芯借走,再过一节课,又把语文书借走,还回来的时候书里夹着的那片叶子,被他上课无聊,撕成了碎片。
她悄悄从腋下往后看,后桌头埋在桌子上,校服外套绑在腰间,偷偷摸摸地看言情小说。
小说里有什么?后桌笑的挺开心。
什么书啊?
你他么!后桌被吓了好大一跳,看着他慌乱愤怒的表情,居然有些脸红心跳,老师没来!
靠!后桌又把头低下了!老师来了叫我!
嗯!她很紧张的盯着窗外。
我书呢!你又拿我书!快给我!万老师快来了!有个女同学生气地过来了。
我哪儿拿了!后桌矢口否认,并且极其嚣张地把脚踩在她桌上,她偷笑着说,他拿了,就在他桌子里!
她看见前来要书的女生微微“啊”了一声,然后肚子传来一阵剧痛,整个背都弯了起来,后桌双手撑桌跳起来的双脚深深陷在她肚皮上,把眼泪一块踢了出来。
多你妈的嘴!
好痛啊,我站不起来了,我要死了。
可是她没死,她还得站在办公室里接受班主任的批评,因为她多嘴,因为她惹事。
后桌笑嘻嘻地跟他的朋友嘲笑她,土鳖一个。
她看不见后桌的脸了。
那一天开始,她很少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玩,你是不是不会笑呀?
好多为什么。
她一个人,穿着一身永远土土的衣裳和浅口鞋,靠在梧桐树后面,走廊尽头,在来人的时候飞快跑远。
怎么了怎么了,你是不是不高兴呀?怎么所有人都在这样问呢,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习惯了……
她拖着单薄的身体天马星空的想着心事,想着自己可以站在讲台上念获奖的作文,想着刚刚交换写字笔的朋友可以再来找她玩儿,想着自己在人群中间大声地笑,像是个威武的英雄。
那三个最最优秀的女生偷偷看她,悄悄讨论,然后领着好多女生不打招呼地围过来,你为什么不跟我们玩儿呀,我们一起说话好不好?
她看见天使向她走来,对她笑了。
她在人群中央,努力地笑啊笑,笑的比鬼都难看。
*
你别老是冷着一张脸哦,要不是我厚脸皮,谁敢接近你?伟大的赵医生说过,大学上课得早起,不然最后一排就没位置了,所以我悲愤地坐到了正数第二排,跟林岸发牢骚。
哦。
啧,还好有我一天天骚扰你,不然你得冷地啥样?
林岸对赵医生的德行不置可否,居然发了一句感谢,可那真是谢谢你了,赵大庸医。
没想到吧,庸医学有所成,居然比你活的长。
你个渣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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