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记起来了,我曾经是这样笑的

暖色的小屋很安静,因为长久无人打扫落了灰,阳光从南面过来,静悄悄落在书架上。

泛黄的书页被岁月变得硬邦邦,封面的落笔从紫色孤寂变成木心,又从木心变成无名。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海底两万里都是拼音删减版,悲惨世界薄的原作者都要认不出来,言情小说站了小小一栏,新的应该没有翻过第二遍,还有我花了老大力气推给她的,江南老狗的龙族,从一到五,缺了第二部。

老狗还没写完,路明非到底是黑王还是白王,就像盲盒一样,只剩我一个人瞎猜。

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了,林岸,我绝不会告诉你。

后来她很少买书,我也没有多余时间,像年少一样,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和文字打成一片。

真羡慕你,还在坚持写。

不能不写,会疯的。

我能想象网络后面敲着键盘的林岸,头发披散在肩上,家里还开着空调,膝盖却盖着毛毯。

呵,连上三天夜班你伟大的赵医生是真疯了,笑话,跟医生比疯魔?

疯吧,我会记得你主任电话和家庭住址的。

靠!

赵希,我有很多书,如果你想要,可以都拿去。

不要,赵医生要为三斗米折腰,没时间丰富精神世界。

不要扔了,给我好好放好。

紫色孤寂像是网上的非主流名字,我不记得她喜欢紫色,记忆中的林岸一直都是灰白的,只有又大又丑让所有女生男生都嫌弃的红白校服,是她身上难得的一片彩。

看着那些老远的好似上个时代的书籍,我终于把记忆拉回了起点,我真正认识林岸,比我们认为的晚。

我们的小学班主任很凶,常常躲在后门外面,激光似的眼睛一览全班,他能把一道题来回讲上三遍,不厌其烦。

我不记得是谁说的了,应该是我们班刺头,说老韩不是在教学生,是在驯小兽,看看这一群人,谁还敢歪着屁股放个屁?

我深以为然,但不能苟同,因为在老韩铁打的纪律下,我们班以神乎其乎的成绩炸得全县晕头转向。

仅限于数学。

后来老韩不太能满足我们在数学上的全方位碾压,跑到语文英语领域大展其手,弄得小兽们苦不堪言。

这位工人出身的老教师很有自己的一套驯兽方法。

看名著背佳句,刷卷子临字帖,本该晃荡的青春被老韩捆住双手双脚,死死按在板凳上。

每个人都在战战兢兢成长。

刺头反抗了不到一天,拜倒在老韩的铁掌下。

我很同情他。

有段时间老韩喜欢批评我们班写字像狗爬,鸡爪画地都比我们好看,没人能消化掉他奇奇怪该的比喻,更好奇突然出现在所有人视线的那个,叫林岸的女生。

看看人家写的,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工工整整,再看看你们自己写的,人不大点字像鬼爬!陈乘!你看,你看明白了吗!

老师!我还没看到!

一篇中等成绩的作文被传到后排,被那个刺头男生抢去了,一帮人凑在一起看,哇!哇!哇!

靠!写的真好!刺头把卷子往后抛,就是比我差一点点。

他的狐朋好友都对他发出深深的鄙夷。

靠!写的真好!刺头的话影响力太广,我差点没在老韩眼皮子底下口吐芬芳,要命。

林岸。

有点熟悉,但不知道哪儿见过。班上那么多人,年级上那么多人,当年的赵希,埋头深陷在武侠小说里,实在搭不上三次元人类前进的方舟。

但我记住了林岸这个名字。

她太普通,极少说话,基本不笑,成绩垫底,她又太特别,纤细敏锐,独来独往,行走如风。

她是自动为世界不被包容的意外。

跟我很像。

她能一个人坐在图书馆背后的花坛上看一节课的书,能看着刺头出丑全班都大笑的时候静静写卷子,看到班上人走过来会躲开,听到别人叫她名字会紧张……

她是年少的一抹白,在他人的生命组成里,可有可无。

她在的地方,自然而然成了一片谨小慎微和敏感难言之地,把所有人都有意无意排除在外,包括我。

曾经听到一个笑话,林岸喜欢陈乘。

哦,我记起来了,陈乘就是我们班的刺头,一个,成绩很好的刺头。

曾经向我借边城浪子,午间自习时被老韩没收,我非常恨他,虽然后来他用知音漫客赔偿了。

笑话是因为,厚嘴唇女生刚刚骄傲地分享完这个秘密,就被另一个女生戳穿,恰巧被陈乘听到,他追着林岸嬉皮赖脸问是不是真的,听他们说,林岸跑了校园一整圈,活像遇到了死鬼。

我对这类小女生的小小心计噗之以鼻,老幻想有一天炼成绝世神功,拯救苍生于末世。

家中老父亲对此很担忧,于是我假装在书店努力学习经典名著,每天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奔驰于我的小小世界。

我在书店看见了林岸。

她蹲在书店最里间的角落里,头埋在厚实的《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之中,女孩单薄的身体藏在大大的红白校服内,她不像一个快毕业的六年级女生,倒像三年级的小孩,有点营养不良。

我连叫几声,她看得太专注,我感觉她下一刻就要穿书了,然后变身成魔法师,挥动魔法杖和黑魔师决一死战。

大战顷刻在我脑中拉开,但我没能想象出林岸穿巫师袍的样子。

嘿!嘿!我靠近拍她肩膀,林岸好像被吓得不轻,仓促地看了我一眼,怕被人听见似的说,嘿。

好巧,你在看什么?

呐。

你都看到最后一部了?牛逼!好看嘛?

嗯。

我看过这个电影,还不错,你看过没,我同桌特别迷这个,买了全本,靠啊,那个暴发户,够都我买全年知音漫客……

林岸只是淡淡勾了一下嘴角,我全看完了,都在这个书店看的。

看完了还看,不无聊嘛?

好看啊,我喜欢看……

我那时候对她坚硬外壳下高冷的灵魂比哈利波特和知音漫客更感兴趣,她应该不知道,高冷这词儿是陈乘给她想的,听说花了很多智商,但也没见他跟林岸有什么交集。

刺头每天忙于引火烧身,还顾不上跟个木头对撞。

但显然,林岸巴不得我赶紧离开并且在她来书店的时候再也不见,可能我这人脸皮比较厚,我不仅天天来,还天天跟她打招呼,我看武侠,她看令人脑壳疼的名著,删减版的。

有一天,店里突然黑下来,老板娘在门口喊,停电了!把书放好,全部人都出来,不要在里面停留了!

我很麻利地背书包站起来,看不见的地方,林岸悄悄碰了我的胳膊,诶,能把你刚才看完的那本书借我看一下吗,我很快还你。

哪本?我包里书可多了,古龙还是金庸,我推给你金庸吧,金庸……

那本,红岩。

我承认那一刻我对这呆板的女生很无语,那是我买来骗老爹,给知音漫客打掩护的。

行,你随便看,什么时候还都行,真不看金庸?

不太感兴趣。

好吧,咱俩的不同频又多了一项,只看名著是没灵魂的知道吗少女?

林岸肯定不知道,因为她看书只是为了提高作文分数。

她也做到了,传到后排的作文不再简单因为字写得好,而是佳句多,分数高。

咱俩在书店结缘后,她好像终于不再是巴不得我像水蒸气一样消失的戒备了,好个屁啊,我最怕的就是写作文了。

这我相信,每到作文课全班没有一个人敢把头抬起来的。

靠!这字儿,确实比我写得好!小岸姐!亲爱的岸岸姐!你怎么练字的!快给老子一点经念念!

刺头,哦,陈乘扯了一张稿纸冲向前排,我有预感林岸肯定慌地不知所措,果然,从教室最后面都能看到她耳根子涨红了,陈乘那家伙凑她很近很近,近的林岸很想跑。

突如其来被占满的空间只有陈乘的五官,和嘴里不知道说的什么话,林岸缩啊缩,还是很满,涨地她快钻地底了。

我想陈乘要是再近一步,林岸会不会一巴掌给他扇开,他不肯剪短的额前发撩到了林岸脸上,很遗憾,一场翘首以盼的战役没有发生。

牛逼!小岸姐你的卷子我拿走了哈!

空间散开,气体流进来,林岸终于能慢慢舒展邹巴巴的身体。

你知道陈乘回去临了三篇你的作文,交上去了!靠,这人是不是傻子?我把这件事来来回回笑了三百遍,班霸太蠢,我也乐一乐。

林岸不笑,我感到无趣。被老韩抓着训了一节课,非说他抄你的,他发誓再也不看你的作文了。

林岸依旧不笑,只是眼珠子好像闪了闪。你不觉得他蠢到家了吗?

林岸点头,有点。

那你不笑?

我笑了啊。

我信你个鬼,你个面瘫,哦不,你是心冷如石的人渣!

林岸明显愣了一下,立马不甘示弱地回击,你才心冷如石面瘫一个,你个败类!

哟!会骂人了!人渣?

败类!

我俩一起大笑,越笑越疯狂。

人渣啊!

败类!

林岸笑的蹲在地上,眼泪都出来了,后来呢,韩老师相信他没有?

谁?哦,不知道,我关心他干嘛,闲的屁疼?笑什么笑,我那么好笑吗?

林岸使劲儿点头。

真是个人渣啊!

你也是个败类,笑死我了,哈哈哈哈!败类!

靠!我很想拿出我用竹片削的宝剑跟她一决高下,可惜它在我外婆家。

林岸的笑声像是过山车一样,上到顶后慢慢落了,她还是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

我觉得她这个样子有点像动画片里遭逢大难的小孩,蹲在马路上无人认领,有点点难过。

赵希,我原来是这样笑的,林岸神经质地说,我曾经是这样笑的啊。

啊,你是这样笑的,跟个疯子泼妇一样。

我记起来了,我曾经是这样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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