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岸的学生时代一直规规矩矩,她学习成绩很好,喜欢读书,热爱晚饭后的慢慢行走,就是不社交,话很少,经常一个人发呆。
蓝宝石的天空里有什么,没人比她知道。林岸会说,一道木梯架在天地间,我看到有人掉下来了。
大家都觉得她有病。
但她学习很好,所以是学霸的通病,他们都理解不了。
前桌的那个女生问她,你为什么可以一直学习?
林岸说,因为无聊。
她太无聊了,没有朋友,没有玩偶,也没有宠物,只有一大堆卷子和攒钱买的书。
她上了大学,所有姑娘都开始化妆打扮,慢慢蜕变成大人的模样,她还是灰土土的一个人来来往往。
热闹外,路过了千万遍。
大学里的东西真贵,聚餐一次就能花掉三天饭钱,街上的衣服真贵,进去导购员都不会看你一眼。
林岸很早就知道,所以可以有预备地,躲过所有。
系里成绩第一的那个女孩曾向她讨教一个问题,记不得是什么,只是模样热情亲昵,后来她走在左边,林岸走在右边。
有些时间的存在,就是为了摆烂,毫无意义。
她想起了小学里那个和她换文具盒的姑娘。
再也记不起名字。
我找到了以前的书稿,厚厚的一沓,读起来像是小学生在写我的爸爸和妈妈,不忍直视却又天真好笑,林岸跟赵希说,我觉得还是写作的我比较有生气。
自我剖析挺深刻,知道自己面瘫冷淡就别老是怼我,万一赵医生一个不满你就孤家寡人了。
所以我开始写,坑坑洼洼也没关系。
反正我不看。
你还写诗吗?
不写。
那干嘛呢?
每天遨游在医学生欢乐的海洋,聆听神圣伟大的老医生指导,为拯救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而奋斗!
我有一个朋友,平庸又短浅,你能治吗?
哪位?
赵希。
林岸你个人渣!
过年回家的时候赵希翻出来一个老旧的佳能相机,某鱼市场都嫌弃的型号,她拿给林岸玩。
林岸从取景器里往外看,世界没有声音,却在一笑一动里吵吵闹闹,生命像流动的线条,无法阻止地流向黑框外面。
晚上去云山上拍月亮,宅女,去不去?
不去。
那晚的月亮超级圆,赵希冷了一晚,兴高采烈地发了朋友圈。
好不好看?
好…一般,看。
滚蛋。
好看。
人们拍了好看的照片,总会想发出来炫耀。毕业那年照片,是否已经泛黄,藏在再也打不开的老式相机里,最后归宿于回收站。
不许动,收集丑照!
我拍的可是高级货!
贼贼好看!
后来林岸趁着假期去餐馆帮忙,攒钱买了一台入门机,看着不同人的不同脸出现在镜头里。
大光圈把很多东西都虚化了,世界的边边角角藏匿其中,悄然晃动。
那是她的另一个世界,安静的孤独的不可诉说的一切。
赵希,我拍到了今晚的火烧云,那朵形状好似公鸡啼叫的火云,跟你欠揍的样子好像。
那天我爬到这个城市最高点,等黑色席卷,满城烟火如游鱼般滑过,我能看到省医院的红十字,但我没看见你。
人类的眼睛太过局限。
落日灯火明亮的城,送你,不谢。
林岸变了,她还是不爱说话不爱外出的模样,她分享很多照片,配上越来越有人气的文案,底下跟着长长的留言。
赵希都看不见。
她就是知道。
赵希很久之后才发现,她后来所认识的林岸,早也不是学生时代,闷头读书的那个林岸了。
那个林岸,从来没有长大过,她困在毕业那年的那个夏天,无人说话,无人玩耍,孤独地,飘在这个无所依仗的人间。
人人都没有见过她真实的模样。
七年前的那个秋天,林岸在这个城里租房,有了一间朝西的光线拮据的小住所,窗外的大道对面就是单位,七八分钟的路程,她在晚上跑回去很多次。
那个叫星运的姑娘的办公桌靠窗,林岸去了以后另一个同事就走了,办公室的人进进出出,拍着她的肩膀说,诶你怎么……
哦是你啊。
我叫林岸。
林岸,你看林岸,背挺的真直耶。
林岸,九八五毕业的那个高材生。
他们都有很正常的眼睛鼻梁,嘴巴张合,脑袋悄悄凑在一起,林岸听见了那些头发长指甲短的话,然后他们都在笑。
而她在思考晚上看什么剧。
爱奇艺的悬疑剧场很不错,大火的沉默的真相她还没看过,可是她不想开会员。
大学同学很乐意借,她总是忘了关会员的续费。
林岸,来玩王者。
林岸可是高材生,人家不玩王者好嘛。
林岸把资料收齐了,沿途去银行存钱,纸钞过手,红彤彤沉甸甸,变成数字后好像轻地没有厚度。
没有经手的温度,失去了好像也不在乎。
林岸不缺钱,但她总是没钱,女孩子的钱有魔力,会悄悄消失,无论如何精打细算。
她给大学的弟弟转了五百,他说太多了,够活大半个月。
林岸算啊算,只能算出她弟弟是超人一天两顿,不换袜子不买衣服,换种说法就是老大爷,没什么精神世界,当然也就无法支撑物质世界。
很扯淡,但又很合理。
她过年买了一件纯羊毛大衣,打折下来将近九百,她没办法解释这个和平时相差十倍的数据跟自己有什么联系,数字的分量如此轻,就像地心引力的那个小g。
妈妈眼中的惊讶,是这个数据唯一的存在意义。
挺好,挺好。
妈妈还穿着十几年前买的棉袄,内搭是前年她在淘宝上选了好久,二十几元一件还舍不得扔的旧衣,林岸说,老妈,领子起球了。
起球了,不碍事。
我好像买贵了。
不贵,不贵,一看质量就很好,你上班,穿好一点。
老妈,我给你们买件外套吧。
不用买,多得很,穿都穿不完,可以给我们买几双袜子,干活的时候穿,以前的都太破了。
林岸点头,很开心老妈向她要东西,哪怕只是十几块钱一打的袜子。
甚至不是纯棉的。
林岸,你看你岸姐,坐姿多端正。
诶你又回来了……哦哦是你啊。
嗯。
他看见隔壁办公室同事眼里的高兴渐渐冰凉,讲着她还不熟悉的业务,林岸记不过来也回忆不起,只能说,对不起,我也不是太清楚,我马上去问……
他皱起眉,突然很大声的说话,你接手了这块工作就该搞清楚所有细节和流程,不要一问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我自己去问。
哦,好的,好的。
你别在意,他就是那样,星运说。
他把我认错了。
你嘴巴不甜,又不会撒娇,不像上一个同事,跟谁都处的好。
星运说了很多,林岸又不自觉地思考晚上看什么,或许可以重刷知否,她很喜欢张大娘子。
你不回去午休吗?
不回去,林岸拿起书看,是毕业时朋友不要的平凡的世界,还没开封过,厚厚的三本,她读了三个月,进度三分之一。
那我请你回去午休,我请你不要打扰我睡觉。
我请你赶快出去。
她说的那么玩笑,却又一本正经。
林岸看了三章,对少安和润叶的错过遗憾不止,她不带手表后再也听不到秒针的声音,滴答,滴答。
初升高那年,她考了全县第十,妈妈买的礼物。
考好了能不能给我买块贵一点的手表,还记得,很清楚地记得,价格是一百零八,妈妈砍价砍了十八。
秒针早也停下,只要林岸想,就可以重新装上锂电池,时隔十年再次响起,滴答,滴答。
我回去午休了,再见。
没有应答。
那个一贯不爱敲门的男生总是能把她吓一跳,他笑着说,你俩,一个玩手机一个看书。
星运说,那怎么办啰,我们又不是一个级别的。
你这,话里有话啊。
林岸闭上眼睛,一股强烈的不适汇集眉心,像是小时候晕车,头痛恶心,抱着黑色塑料袋哇哇大吐。
后来她不晕车了,却晕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他从来都不敲门。
给你提个建议,下次进来先敲门,三声为上限,四声等一会儿,五声就是我们很忙你可以往回走了,真的,我每次都能被吓一跳。
我有声音啊,当,当,脚跟敲地的声响。
必须敲门,不然不让你进。
林岸合上书,我进去午睡了,你记得关门。
床架吱嘎声响,困意潮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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