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钟敲响的余韵散开，艾希再度睁眼之时，眼前景象已经由方才的大厅变化，一副熟悉的油画映入眼帘。
天空漆黑，白色高塔之上，天主身着祭祀白袍，闭目向天祷告，曾经处死过他的十字架屹立在他背后。
天主忏悔像。
这是他在城堡的房间。
红绒窗帘紧闭，房间昏暗，艾希拿起床头的烛台点燃，找到他放在床底的行李，拖出打开，翻出了夹层里的东西。
一截由鹿角打造的骨刃落入他手中，尾部粗糙地缠上粗布绷带，微微泛黄，骨与布交界处嵌入一颗鸽血宝石，仿佛骨头自然长出的眼睛，在移动间流转张望。
艾希收起它，起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走廊寂静如初，然而墙上却多了五面不同的镜子，每面镜子面前放着一颗苹果，鲜艳欲滴，如同伊甸园那颗极具诱惑的蛇果。
艾希径直走到镜子前，镜子如实地反射出他的身影，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听到身后的开门声，侧头看到卡珊德拉走了出来。
艾希这时才发现，卡珊德拉的眼睛就是绿色的，是潭水的深绿色，算是脸上唯一引人注目的亮色。
卡珊德拉微微启唇，有什么话要讲。
“啊啊啊！！！——”
一声惨厉的尖叫窦然刺穿楼层。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楼上。
“谁！是谁！”那道女声透着疯癫意味，“我讨厌镜子！”
“我要抓住你，把你的内脏掏出来，剁碎，煮熟，喂给这些乌鸦们！”
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哒哒的高跟鞋从头顶处远去，开始在尽头的楼梯间回荡。
她下楼来了。
“镜子会暴露踪迹。”卡珊德拉低声道。
哒哒哒哒哒哒——
紧迫的尖利鞋跟已经敲在了这层楼上。
“嗯。”
卡珊德拉退后一步：“你——”
艾希却不慌不忙地拿起面前的苹果，一把折叠小刀从袖中滑出，颀长手指捏住其关节，甩出刀刃，开始削起了苹果。
走廊尽头的脚步倏然平静下来。
一股强烈视线，饱含恶意地向这里投来，愤怒的玛丽夫人隐藏在那片黑暗中。
卡珊德拉顿住，她靠着门，垂下视线，看向脚下老旧的地板，防止对视，安静地毫无存在感。
艾希专注地削着手中的苹果，哪怕削下的红果皮像是活物般蠕动起来，上面孵化出细细密密的小红虫，爬上了他的手腕。
这颗苹果上的如血鲜红竟是这些聚集起来的吸血虫。
这些虫子嗫食起手腕上的皮肉，几息间便咬出数百个令人牙酸的坑洞，血流不止。
而手腕的主人却像感受不到疼痛般，拿着小刀的手不曾抖一下。
镜面中景象忽变，双眼萎缩的女人咧开嘴，嘴角几乎裂到了颧骨处，她歪着头，看向镜前的人。
完整不断的果皮一截一截延伸，刀刃向外一切，果皮在最后断开的瞬间，倏然褪去色彩，枯黄缩水，在落在地上后已经变得腐烂恶臭。
艾希一把抚走手腕上盘踞的吸血虫，虫子如同果皮一般落地腐烂，淤积成一小滩臭血。
他随意收紧袖上的系带，算作为手腕止血，一双凛冽的灰眸抬起，直直看向镜中的玛丽夫人：
“我的问题是——城堡的地下室在哪里？”
“……”
镜中的女人优雅展开羽扇，遮挡住那血盆大口，片刻后，给出了她的答案：“地下室在旋转楼梯，第一个台阶下面。”
旋转楼梯。
果然是柯林贴符咒的地方。
艾希确认过答案，转身欲走，却听镜中人突然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处的鞋跟声再次急促响起。
艾希感觉到自己脚下一空，像是一脚陷入了沼泽。是那些果皮和虫子，它们腐烂后竟然在原地形成了一方粘稠似胶水的液体！
“哈哈哈哈哈！……”
玛丽夫人咯咯大笑了起来，远处扛着斧子的人影急速接近，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城堡：“把你的眼睛留给我吧——！”
卡珊德拉见状，立刻拿出圣锥，结出手势正欲施展巫术，就听艾希一声低沉的：“不用。”
说罢，下一秒，艾希就直接挣脱腐烂液体的纠缠，一股暗火自地底燃起，只听一声尖哨，那滩液体顷刻于火中化为乌有。他口中轻念咒语，那火如树根般散开，交错成晦涩符文。
墙上烛光晃动，映出不远处玛丽夫人畸形的半张脸，肩上斧头冷光凛凛。
艾希指尖发烫，血液中的纯粹灵力翻涌而出：
“起阵。”
随着这一声落下，整条走廊轻震，一道无形结界霎时破出，玛丽夫人密集到非人的脚步一止，黑洞的眼眶涌出鲜血，她尖叫一声，扬起斧子疯狂地劈向结界：
“可恶的骗子、骗子！啊啊啊啊啊！把我的眼睛还给我！我的眼睛！！”
“走。”
艾希收手转身，直奔一楼。
卡珊德拉看向那头疯癫的玛丽夫人，神色竟闪过丝缕复杂，随后她同样转身，向一楼跑去。
艾希来到了那一个台阶前，径直掀开深色地毯，眼眸微动。
理石台阶上，贴满了用兽皮刻画的符文。
艾希仔细看过，才得以分辨出这符文的效用——封印。
这不是普通的封印，而是一道非常冷门偏僻的术法，因其制作过程格外血腥且效力强大，早已成为禁术不为所用。
封印在被破坏的那一刻会爆发出强力反噬。但艾希没有时间再谨慎研究其他破解方法，拿出骨刃，直接施加灵力暴力拆解。
一张、两张、三张……
艾希沉默地撕开数张封印，拿着骨刃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卡珊德拉开口道：“剩下的，我来吧。”
艾希摇头拒绝。
他额头青筋突起，咽下口中血沫，迅速撕完了最后几张封印，随后猛地将骨刃刺入台阶之中，哑声道：
“开始。”
说罢，骨刃上的宝石发烫，顺着裂痕漫出奇异红光。
“好。”
卡珊德拉站在一旁，配合着艾希布下的阵，敲响圣锥，随后将其与骨刃同样，猛地刺入台阶之中！
刹那间，召唤阵法成形，厉风自起，灵力大盛！
*
程观没想到自己的阿飘属性到祭司这儿就失了效。
“……”
程观哑言，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起。
祭司眸色微凝：“幽灵？”
他的言出法随对这个人没有作用。
眼前的人金发碧眸，是一副许多人见了便会喜爱的纯粹模样，看向那双眼时，祭司莫名心觉熟悉。
程观顿了顿，干脆直言道：“我不清楚我现在是个什么形态……不过我是来找你的。”
祭司眉眼未动，声音疏离：“找我做什么。”
“我是一百年后的人，我见过那时的你，”程观斟酌着词句，“那时的你……和现在，差距很大。所以我有点好奇，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才会变成那样。”
听到这番离奇言辞，祭司脸上并无惊讶，语气平静地给出评价：“无稽之谈。”
程观不在乎他信不信，他只想提一个要求：“我想陪在你身边一段时间，你介意吗？我没有多少灵力，伤不了人的。”
当然，介意也没用。程观内心暗想，他已经察觉到祭司的言出法随对他没用。就算介意，他也可以随时观察。
不过……就是不知道这场逼真的梦境什么时候结束。
半晌，祭司没有回答，凤眸淡淡掠他一眼，侧身下楼。
“……”
被忽视的程观对着面前的空气微微一笑，在心头默然记下一笔，接着他转身跟在祭司身后，擅自敲定：“我发现你很喜欢不理人然后转身就走，那既然这样，我就当你默认了。”
祭司却一下抓住了他话中的漏洞：“刚刚玫瑰路，你也在场。”
“……”程观难得说话没把门，他心虚地摩挲了下手指，内心自省，理不直气也壮，“在又怎么了，我看到你把那个小男孩欺负哭了，然后像刚刚那样，扭头就走。”
“你的意思是，”祭司略微侧头，瞥向他，“我欺负你了？”
程观第一次发现这双眼的主人可以如此牙尖嘴利，他内心再记一笔，表面大度道：“不，我不跟你计较。”
祭司收回视线。
隔了会儿，两人下到了二层，程观又开口道：“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拒绝那个男孩吗？”
祭司反问他：“你觉得他的请求是应该满足的吗？”
“我不知道，”程观坦诚道，“我不清楚情况。”
“但你知道他说了什么，想要什么。”
祭司踏下了最后一个台阶，一楼大厅杯觥交杂，人声嘈杂，但他的声音只传到程观一人耳中：“欲、望无尽，所有人都想要最好的，我难道都要满足么。”
“……”
程观踩上最后一个台阶，正欲张口回答时，眼前景象却突然模糊。
他脚下传来热意，下意识低头一看，台阶上竟出现泛着红光的符文。
符文流光转动，程观不及出声，视线就猝然陷入黑暗。
等等。
他无力伸手，只剩视网膜上残留的最后虚影——
少年祭司站在浮华场前，背影清冷孑然，他的头向这边偏了偏，长发滑落，露出一小片侧脸，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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